田心記-之二

田心記-之二

   

二、

   

今年的夏天似乎有著永遠沒完沒了的安可,台上的豔陽上演著燃燒不完的熱情,坐在台下的我手掌都拍紅了,又累又渴,可那台上的演員怎還不謝幕啊?

   

這是我連續兩天頂著三十七度大太陽蹲在這裡修我的「老牛」了。「老牛」是我的寶貝,本來它是老爸的,高中時一天到晚偷騎最後被抓包,本以為會被臭罵一頓,沒想到奸詐的老爸竟以此利誘我:
「如果考得上好學校阿牛就給你騎!」

   

被逼上梁山了,不過這座梁山跟老爸心裡想的那座不太一樣,因為我背著老爸偷偷加考了術科,想著是否有機會去考美術系。還記得幾個月前有個把一堆水彩墨汁顏料偷塞在睡袋裡北上考試的笨蛋,夜車上忘了此事拿出來當枕頭睡,竟擠得整個睡袋染成中西合璧的米羅與黃君壁,幸好剩下的彈藥還夠赴戰場殺敵,否則我現在也不會在這……

   

「你就等著去餓死吧!」老爸收到錄取通知時快氣炸了!
「老爸,餓死前也得有交通工具去覓食啊!!」我吐著舌頭不曉得何時有臉皮敢對老爸這般放肆。
「你自己去想辦法吧!」老爸無情的說。

   

他似乎真的鐵了心腸不再理我,那幾天看著他在院子抽煙,也不曉得要怎麼去跟他講話。說實在,本來說好要念法律的,沒想到六法全書臨時抽換成調色盤,我可以想像老爸的心情。那幾天我每日午後看著外頭的滂沱大雨,他就坐在騎樓下抽煙,偶而跟隔壁吳伯伯有一搭沒一搭的應答。我也只能繼續一邊暗自竊喜一邊打算寫封信給老爸,告訴他我不會辜負他的期望,但我希望能夠選擇自己的路。當天深夜在夏蟬鳴叫聲中,信寫好了,躡手躡腳走到客廳,準備將信放在神明桌上時,沒想到竟看到另一個信封早已躺在那兒,上頭寫著我的名字:竹均親啟。

   

老爸的信讓我當晚哭了好久,我知道他是愛我的,只是不曉得該怎麼表達而已。信中一點責備都沒有,反而告訴我,他幾天來替我想了好多好多事情,也間接去找隔壁村子裡正在修廟的老師傅聊,因為聽說那位師傅當年也是學畫的。那位師傅告訴老爸:「每個人都有天賦,都是神明賦予的,就讓他去走該走的路,做他想做的事吧!你看我,現在雖然不是什麼藝術家,但我畫的這幅八仙過海可不是好極了嗎?我很滿意也很快樂……你應該也希望你兒子快樂吧?!」

   

老爸把這一堆都寫在信裡頭。信末,他要我一個人孤身在外要好好保重要獨立。臺北比較複雜,別呆呆的被騙了。

   

接著我發現信封中還有另一個沈甸甸的東西,轉過來,一串鑰匙和過好戶的行照溜進我手心。從此,老爸的阿牛就正式成為我的「老牛」。

   

碰!!

   

排氣管突然轟的一聲嚇了我一跳,緊接著便是那平穩的熟悉引擎聲……呼!總算搞定了。上禮拜北上找房子、搬家,都搭火車,最後一個步驟便是把老牛弄上來。我不知哪根神經接錯了,突發奇想決定直接長途跋涉騎著它到淡水來。不過,老牛的老字不只是跟老爸有關而已,年紀已然不小的它,從苗栗出發後鏈條就掉了好幾次,勉強撐到淡水,隔天早上就發不動了。於是這兩天我就在搞車子,人生地不熟的也不曉得那邊有可信賴的修車行老闆,索性自己來,除了把該拆下來清的都清了外,也剪了鏈條,調整一下離合器踏板的角度,換了顆火星塞,直到現在終於回過神來了。

   

走回屋裡沖了個澡,換下滿身油污的破 T-shirt,才看到房東一早來留的字條,說今天另一個室友會搬進來,第三位則要明天才會到。速速收拾了一下滿地的工具和報紙,正準備進廚房煮個麵來吃的時候,一台小發財車停在門口……

   

站在門口的是一個體格壯碩但個頭不高的小伙子,一頭工整的兩寸短髮戴著副黑框眼鏡,宏亮的笑聲跟他可愛的酒窩似乎不太搭……

   

「你是……你是住這裡的嗎?」他有點緬靦地問。
「對啊!!我叫沈竹均,竹子的竹,平均的均,美術系新生,前天剛到。」我一邊回答一邊替他把手上的箱子接進來。
「真的嗎?你也是美術系的?那我們就是同學囉?」他滿臉興奮地叫著!!
「聽房東說明天要搬進來的另一個室友也是美術系的」我補充說。

   

他更興奮了,興奮到都忘了自我介紹叫什麼名字。直到幫他把東西安置妥當才稍稍平撫了他雀躍的心。他叫張喚隆,我的新同學和新室友,大家都叫他阿隆。我邀了他一起吃碗麵,他說他還得回家一趟,可能得晚飯過後才回來。原來他家就在臺北,不過從南港到淡水確實是有段路。

   

看著他和那名搬家工人開著小發財離去,我再度回到空蕩蕩的房子裡。回想起上禮拜到淡水來找房子時,那天可是下著好大好大的雨,整個褲管鞋子都濕了。我撐著一把破傘沿著學務處外長長的公佈欄逐條地找,打了幾通電話都不太順利,不是已經住滿了就是沒人接。看看錶上的時間,都過了中午,一個早上都沒好消息,看來還得再上來一趟。到市場裡找吃的,肚子餓,叫了一份碗糕和一顆肉粽。好心的老闆看我瘦巴巴的,還在我的湯裡多加了一顆魚丸。閒聊下老闆告訴我市場口那根電線桿旁有個鎮公所的公佈欄,上面好像有些學生也在找室友。

   

雨越來越大了,勉強看著公佈欄上零零星星的幾張紙,突然一張小紙片吸引了我的目光:

   

徵室友兩名,愛好藝術,兩層半透天厝,近田心橋,安靜採光好,意者請洽房東太太:XXX,電話:XXXXXXX

   

嗯……愛好藝術……安靜……採光好……聽來好像不賴。而更重要的,是吸引我的這張紙片本身:多麼乾淨、工整的字啊!!紙片還是廢棄不用的輕磅素描紙……。

   

比想像中順利地找到了房東太太,巧合的是房東太太因為午後的那場大雨,取消了進臺北市區的計畫而救了我一命,否則我真的還得再多跑一趟了。看了房子,是一棟有三間房間的透天厝,一整排房子都是一式的,而我那棟是最邊邊靠近稻田的那一間。一樓是客廳廚房,還有個小小的洗衣雜物間。二樓有兩間房間和衛浴,最上層那個斜頂小閣樓就是我將來的窩。房東太太答應兩天內就把房子清掃乾淨,並對我笑說,我剛好是最後一個填滿那棟房子的。因此,雙方都十分開心這麼快就解決了彼此的問題。當晚,我就帶著新家的鑰匙搭火車回苗栗了。

   

此時的我一面收拾著雜亂不堪的房間,一面看著閣樓斜頂上的那扇天窗,湛藍的天空裡浮著團團白雲,心裡想著終於見到了第一個室友。而第二個室友,那個名叫李奕心的,不曉得會是怎樣的人,不過看他招租廣告寫得如此工整,一定也很 nice 吧。正在忙亂中,突然聽到樓下大門有人開門的聲音。不會吧?房東太太這時候還跑來嗎?我丟下手上的東西衝下樓去,一個清脆的聲音從樓梯間傳上來:

   

「有人在家嗎?」一張清秀的臉龐從樓梯下方仰望著我。
「啊?妳是?」我有點不解。
「你是沈竹均還是張喚隆?」她張大著眼反問我。
「我是沈竹均,妳是?房東太太的女兒嗎?」我還是不解,因為房東太太的年紀應該不會有這麼大的女兒。
「哈哈……不是啦,我叫李奕心,是你的室友,也是你的新同學。」
「啊!妳就是……我一直以為這名字是個男生,真抱歉!」
「哈!沒關係啦!常常有人這麼說,從小習慣了。」
「妳……我以為……房東說妳明天才會搬進來。」
「呵呵……不好意思沒先聯絡讓你嚇一跳。本想是明天沒錯,不過今天下午難得沒下雨就先搬了。你有空嗎?可不可以幫我搬東西上去?」

   

當天晚上,就在我們熱著中午沒吃完的麵,準備將就吃的時候,阿隆回來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