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愁

鄉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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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再見嗎?」

   

這是一個(永遠)無法證明的問題,吧?就像你無法得知那光是從哪個孔隙進來的一樣。不過夢境裡我還記得,在那個迷失在小城的季節裡,我們曾經度過了一個美好的午後。

   

是的,就是一個午後。精確地說,是一頓飯、一道點心、一條河、一抹小徑、一座小山坡……

   

然後,就這樣快速跳到了告別的那幕。在那斜坡上,我們彼此擁抱,互道珍重,結束了相識以來唯一算是相處的一個午後。是的,就是一個午後。

   

我獨自往陡坡走去,一步步離開那個我們曾經共同佔領的時空。天色漸漸暗淡,沿路的人家燈火盞盞亮起。我並不記得那些燈火是否照亮了時間的路,但卻依稀記得,心裡輕輕地、偷偷地問了這個問題。

   

不過那只是個淺淺的奢求,卻又是對於解答的抗拒,就像那不停撞向路燈的飛蛾般,不明白矛盾何在?於是在那多年過後,早已淡忘了心中曾有過這般的思索,就好像愛去海邊的人卻怕身上沾了沙子,硬在上頭鋪上一片假掰的塑膠布一樣。

   

噢,後來怎麼我想很清楚了。只是在不經意的一剎那,這不屬於自然界的塑膠布被某種神秘力量掀開,我的身軀讓溫暖的黃沙覆蓋住,任憑潮水一往一返將我浸濕。就在那一刻我明白了,這些時候以來的些許猜測、些許抗拒、還有那彼此不經意錯置的回憶,是一種近鄉情怯的小心,是一種因害怕失去而刻意珍惜的距離。接著,就是大量的隱喻,試著揣摩,試著想像,也試著回家。

   

但我們總是愛自由的,因為我們就是自由。縱使偶而想起,就只能輕輕拉拉線頭,看著風箏還在遠遠地飄啊飄。卻又仍搞不清,也沒想過要搞清,究竟此刻看到的風箏,是幾秒幾時幾天幾年前的身影。聽說啦,有人說那一開始我們算是作者與讀者之間的關係。但有時我也會厭倦,厭倦這資訊不對等的狀態。或許是我說得太多,但我試著傾聽,得到的,卻又像是從仙后座 A 爆炸的粉塵中找尋生命的可能一樣渺小。

   

然後那重力波一道道湧了上來,用光速傳遞曾錯過太多的消息。但究竟我仍是個凡人,無法召喚那法力強大的馬克思威妖,來阻擋時間如沙漏般的流逝。我索性放任那黃沙與波浪彼此交換位子,讓自己曾經佔領的空間,多挪一些給那個午後的回憶,也帶上我那情怯的鄉愁。

   

其實,就這樣也沒什麼不好,就像在漆黑的海邊等待著一輪明月從地平線那頭出現。而我畢竟不是天文學還是什麼野外求生專家,在這個失明的夜晚,所有的知覺只剩下隆隆的濤聲以及空氣中那種濕濕鹹鹹氣味,我完全不確定那明月幾時會從哪個方向出現,更不排除隨著海水的漸漸平靜月球早已悄悄溜走不再出現的可能。

   

無論如何,真的,這真的也好,至少生命中少不了些許的猜想,些許的盼望,但也同時承載著些許的失望與些許的迷惘。他們就像波與粒子一樣,同時存在,卻又同時攪擾著我們的存在。

   

坦白說,我根本不清楚是否可以做到這樣灑脫,看著漸漸褪去的潮水,不去在乎它們是否會再回來。於是只能趁著這茫茫人海與記憶之洋褪得遠遠地接近乾涸的狀態,一個人,趁著夜深天黑,在海床上踩下這點點足跡。然後,我會繼續坐在自以為是岸邊的地方,雙手環抱著自己,就像我們最後的道別那樣。接著就是刻意地不經意的等待……

   

等待,等待著海潮再來,淹沒我無心焦慮的足跡。

   

此致 我執迷不悔的鄉愁

   

(照片攝於蘇格蘭 Skye 島 Uig 小鎮,2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