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圓一個緣
踏穿了雲和天
怎不識得這人間的滋味
是苦還是甜?
莫說那層層棧棧的簷
描的是癡還是癲
擰著潸潸無念的頰
握住束束無字的籤
一個起落
一下鏗鏘
日月走不了孤孽
丹牆掩不住稀缺
頭來終究還是
不期
不會的慈悲
我來
緣那個圓
直到
老梅樹的枝枒空了
方知那來世緣
早已生
不滅
葉子
(2019 Film by Eric with FUJICOLOR Pro 400H 120mm@台南武廟)
那飄著桂花香的夜裡,妳輕巧的步伐蹬上了船。在漁唱悠悠的月光中,詠著清波瀲豔的芬芳。妳欠身坐下,伸出手扶著我。在孟夏夜的微風裡,妳的手是吹霧的冰涼。
我就這樣牽著妳,繞過每一個暗礁,划過每一個口岸。這是無聲的初識,也是渺渺的牽掛。
那攞著三月雨的午后,妳如月的笑顔映上了窗。在蛙鳴呱呱的池塘邊,唱著滴答淅瀝的清亮。妳起身站起,伸出手拉著我。在暮春日的牛毛中,妳的手是剪梅的愁悵。
我就這樣牽著妳,拐過每一個廳臺,穿過每一個進廊。這是輕快的無猜,也是幽幽的牽掛。
總在每個錯落,總在每一次回首,妳的步伐,妳的笑容,暗許著來世的相逢。卻在每個轉身,卻在每一次聚首,妳的踽行,妳的背影,補足了上輩子缺欠的寂寞。
無論世界再大,時間再長,總能在人群中認出妳。不管選擇再怎麼廣闊,機率再怎麼渺茫,沒有偶爾,我們總是相遇。或許,我會跟同臺相聲的說:「我見過她,上輩子!」卻在轉回頭時,眼睜睜看著妳,消失在無人的人群中。於是,再一次,從遇見到失去,成了啟程與到站,自初春行至隆冬。
這刮著刺寒風的清晨,妳優雅的身影閃過人群。在鈴聲隆隆的車廂裡,抖落須臾片羽的風霜。妳轉身立定,伸出手握著我。在仲冬早的氣味下,妳的手,是擺渡者的匆匆。
我就這樣牽著妳,滑過每一則消息,按下每一個讚許。這是悄然的奢求,也是我,深深的牽掛。
葉子
(2017 Film by Eric with Fujifilm Pro 400H)
阿綱從來都不知道,那竟然是最後一次,走過這條巷子。
阿綱大概是全村最聰明的孩子。從小,他就展現了超人的記憶力,生活中的細節、什麼人說過什麼話做了什麼事,只要他看過、聽過,幾乎記得一清二楚。甚至早在他還不會說話的幼兒期,他都記得看過什麼......
「記得那時候,我就是在那裡玩堆石頭的遊戲。」
他指著那條巷子底的天井說。
這麼聰明的孩子肯定是得大人疼的!如果你這麼想就錯了。阿綱從小就命不好,還在娘胎裡母親就帶著他改嫁,阿綱出生後沒兩年,母親就走了。繼父一家一開始對他還不錯,尤其是阿婆,簡直把阿綱當親生的孫子看待。是嘛,在那年代裡家裡能有一個這麼聰明可愛的小孫子,對這樣的人家來說,應該是求之不得吧?偏偏自從母子倆嫁來到這家之後,繼父的運一直都不好,工作一個換一個越換越糟,阿綱母親生病那一年裡,更花了家裡不少錢,最後母親受不了病痛折磨,在那個酷暑的午後,吊走了。
阿綱總還記得很小還不會走路的時候,他就是坐在那天井裡玩著石頭的。那天一早,一夜未歸的繼父從巷子外走進來,手上抓著瓶高粱,搖搖晃晃打開了廚房後門準備走進去。眼角瞥見阿綱坐在地上對他傻笑,廚房沒開火,繼父卻自燃了,開始對著阿綱咆哮,舉起酒瓶正要往阿綱頭上砸下去,阿綱母親從廚房衝了出來一把抱起了阿綱,阿婆抓住繼父的手。然後那天下午,阿婆抱著阿綱從市場回來,走進了巷子,遠遠的,就隔著紗門看到了母親懸在空中的背影......
這段記憶是一輩子裡頭阿綱最想要忘記的。
母親離開後,繼父雖然對他冷淡,但大概是有點愧疚吧,總還是顧著阿綱的吃穿。只是「沒一個出息」對這個三十出頭好手好腳的男人來說,日子總是難過的,繼父到最後索性足不出戶,靠阿婆和早過世阿公年輕時在市場做小生意攢的錢過日子。阿婆知道兒子心裡苦,卻也不知怎麼幫他振作,只能將期待都放在這個不是親生的小孫子身上。是啊期待,阿綱就是這樣被期待著長大的。所以可想而知,當阿剛發現自己並非吳家親生金孫的時候,幼時那段怎麼忘都忘不掉的記憶,是怎樣在每個夜深人靜的夜裡折磨著他的?他總是,翻出二樓房間的窗子,從屋簷上跳進這巷子溜走;他也總是,趁著天未亮,帶著一身傷幾乎是用爬的從這巷子進來,費力攀上屋簷回到了房間。
白天,他得裝作是乖小孩,至少這個最熟悉又最陌生的家庭裡,還有一個阿婆不能讓她失望。因為記性好腦筋動得快,讀書對阿綱來說一點問題也沒有。但偽裝對一個青春期的少年來說是不健康的,他堵阻不了內心深處那個不斷湧出黑色汁液的洞,只能在夜裡找地方宣洩。他會順手扒一坨隔壁屋簷用來防漏的瀝青,混著紅磚沙子將臉抹得髒髒的,到村子裡的那些黑店裡尋樂子。沒有人會懷疑吳家那個聰明乖巧的阿綱和眼前這個避之惟恐不及的髒小孩有什麼關聯。更何況在這村子裡,夜晚會出沒的人大概白天也不太會見光。只是阿綱瘋起來到最後總會討來一頓毒打,也許,那大概也是他的目的吧?
他以為沒有人知道他半夜溜出去了,直到兩年後有天他回到家,發現桌上放著一碗熱麵,此刻他才知道阿婆都明白。那天清晨,阿綱一邊吃著這碗不知用了多少阿婆眼淚煮出來的麵,看著天際漸漸發白,天上浮著一朵橘色的雲。阿綱看見了母親,也看到了阿婆。麵快吃完了,可那湯怎麼越喝越多?
從那天起,阿綱就變了一個人。
阿婆離開的時候身旁就剩阿綱了,好不容易辦完了後事,阿綱一個人回到了這空蕩蕩的屋子。辦後事這件事對阿綱來說再熟悉不過了,如今,好像也沒有其他後事可辦了。他坐在廚房的餐桌上盯著紗門外和屋內一樣空蕩蕩的天井看,然後天空一聲悶雷後,老天不知打翻了什麼下起午後雷陣雨來。阿綱看到一個瘦削的身影,撐著傘,遠遠地站在巷子的那頭。打開紗門阿綱走了出去,她顯然嚇了一跳,快步走向阿綱:
「你幹嘛淋雨?」
「妳為什麼要來?」
「我......冬瓜說......說你阿婆走了......我......我想來看看你......好不好。」
一句話,十幾個字,對小芸而言簡直像哽在喉頭沒切的苦瓜一樣。阿綱低著頭不說話,由著小芸把傘撐過來。但雨實在太大,這距離,除了雨傘遮著的空地外,兩人都濕透了。
那天傍晚,吳小芸離開了,他們知道那是最後一次相聚。即便阿綱是算吳家抱來養的,但同姓仍舊是村裡打死都不行的禁忌,更何況兩家還算連得起來的遠親。如今這屋子對阿綱來說究竟是什麼,是家嗎?他甚至從不知道母親是從哪裡帶他來的。如今他一個人,站在天井裡,看著這條從小到大不知走過多少遍的巷子,回想起傍晚小芸離開的那幕,他們不知緊緊擁抱了多久,久到阿綱到現在還感覺得到小芸的溫度。那溫度,帶著一股涓涓暖流,悄悄地流進了他內心深處那塊沒有光的地方。他感覺到自己在微笑,噢,那是一歲時坐在這天井裡玩石頭時才有的微笑。
然後阿綱也離開了,從這巷子裡,頭也不回地走。
阿綱從來都不知道,那竟然是最後一次,走過這條巷子。即便他今天再度回到了這裡,但眼前的景象,早已不是異鄉。
「如果可以,我想再回頭看那天井一眼。」
那巷子據說是多年前縣政府徵收土地後,改的。阿綱家這排沒動,是巷子的另外一側聽說是公有地的整排,被拆光了。眼前的巷子成了大馬路,天井被打開,車水馬龍的那兒,再也沒辦法坐在那兒玩什麼石頭了。
阿綱大概沒想過要再回來的。是那天在臺北轉運站巧遇去臺大看完醫生要回家的冬瓜,才知道小芸生病的事。隔天,他將手頭上所有正在辦的案子都分給其他律師處理後,重新回到似乎是上輩子才回過的「家」。
離開小芸的醫院後,阿綱跟冬瓜說他想一個人走走。沿著陌生的大街小巷,走在記憶中忘不了的異鄉。對阿綱來說,這是從未想過的旅程:那牆角似乎還點著年少時跟人幹架的斑斑血跡;這街燈下吹來的風,似乎還有與小芸初吻過後那怎麼也吹不散的香氣。看著被拓寬的馬路,曾經,那是一個天井。阿綱怎麼樣也沒想過,這記憶中最深刻的,竟然是一個什麼都沒有的空間。
阿綱什麼都記得,因為在他那原本空空的、卻在回來路上被記憶不斷填滿的心裡,這裡再也不是異鄉,而是,永遠的故鄉。
葉子
(2019 Film by Eric with Kodak Portra 400)
自從巷口那家小七搬走後,這段夜裡八十公尺的暗巷偊行,就只有小川的店最是明亮了。
小川就一直是一個人,多年前頂下這間十坪大的小店,就在這巷子裡開啟了一落獨特的風景。如果你白天來,或許見到的不過就是家有點精緻的小店。但到了夜晚,尤其是這午夜時分,小川的店在這條昏暗巷弄裡簡直是種燈塔式的存在。
他常跟店裡的客人講一句頗令人玩味的話,但除非你知道小川的故事,不然很難體會他這句話的意思是什麼。不過人家懂不懂似乎不重要,因為他是個身體力行的人。或許只有像我這樣沒事深夜在外閒晃的人,偶然間為了躲雨走進他的店,才會聽到這樣的故事,也,才會聽懂他那句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三十年前吧!小川還是個小屁孩的時候,總在放學後到父親那間位在東京多摩市小巷裡的西裝店讀書寫功課。打一出生就沒有母親的他,爸爸的西裝店對小川來說跟家沒兩樣。雖然店裡來來去去的客人很有趣,但小川還是比較想回那個有沙發有床有電視有遊樂器的「家」,老是跟父親抱怨為何要開店開這麼晚?明明都沒客人了不能早點打烊回家?
「沒辦法,老客人都記得我們的營業時間,要是他們晚上來卻發現打烊了,一定很失望。」
父親的店大概是那條巷子裡開最晚的店,小川認真覺得:全多摩市大概就只有居酒屋開得比父親的店晚吧?
小川永遠記得中學校三年級時的那個秋天晚上。
那晚突然下起傾盆大雨,其實這季節很少這樣下的。小川剛從學校練團回來,走到巷子口就遇上大雨,不到二十公尺的路程就讓小川成了落湯雞。父親在後頭改衣服,聽到小川的聲音跑了出來。
「哇!雨這麼大啊?」
「爸我想我回家好了!」
「雨這麼大就先別出去了,後頭第二個櫃子打開有新的汗衫,去換一下!然後我留了碗味噌拉麵給你,去吃吧!」
這雨看起來一點也沒有想稍緩的意思,小川在櫃台顧著沒有客人的店,獃望著外頭。時間過了好久,終於熬到了午夜。小川正打算收拾自己的東西,起身去後頭喚父親回家時,店外頭突然有兩個人跑到屋簷下,是一對母女。
「妳們要不要進來躲雨?這麼大的雨屋簷恐怕遮不了。」
母女顯然聽不懂日語,但對小川父親的手勢和溫暖笑容顯然是懂的。進了店裡,父親要小川倒熱茶,並拿出乾淨的毛巾給她們。兩個大人語言無法溝通,只能靠小孩用彆腳的英文對談。原來她們母女倆來日本尋親,挨家挨戶地問,想替女孩的父親完成遺願,找到年輕時在日本留學的一位故人......
小川大概沒料到會遇上這個來自臺灣的女孩。她也是國中生,短髮細眉,小小尖下巴襯著嘴角的梨渦,讓小川情不自禁想和她講下去。她有雙明亮的大眼,好奇地打量著這家有歷史的西裝店。不知為何,小川很愛看她的眼睛。從小,小川總習慣避開人們直射而來的眼光,包括父親。但那女孩的眼神,卻讓小川很有安全感,當她說話時,小川就一直看著她的眼。而她似乎也不怕和小川四目相接......
「還好你們開這麼晚,不然我們母女倆也不敢去居酒屋躲雨。」
雨停了,母女起身道謝準備離開。小川和父親陪她們走回不遠的旅館。分手前,小川的父親跟她們留了臺灣的地址,說會幫他們問問鄰居關於阿公故人的消息。
「我......我媽說,真的很謝謝你們,有機會歡迎來臺北玩!」
女孩看著小川這麼說,他們再度四目相接。
「爸!還好你店開這麼晚。」回家的路上小川笑著對父親這麽說。
「我們做紳士西裝的,不是只有衣服而已。」
父親對小川說出了這句他一輩子忘不了的話。後來他們寫封了信去臺灣,遺憾地告訴那對母女尋人無果,信被蓋上查無此人退了回來,但小川一直留著那張寫著臺灣地址的字條。父親過世後,小川一個人來到臺北,開了這家隱身巷弄裡的西裝店。他每天都會把店裡裡外外打掃得一塵不染,也總在外頭屋簷燈壞的時候記得馬上換上新的燈泡。他會用濃重的東京華語和來店裡聊得很開心的客人這麼說:
「我們做紳士西裝的,不是只有衣服而已。」
沒有幾個人知道他每天開這麼晚的原因是什麼,更沒有人知道,他為何要離鄉背井從東京跑來臺北開這間長得和老家幾乎一模一樣的西裝店。這條八十公尺長的暗巷裡,總習慣有他店裡透出的光,讓每個夜行其中的人感到心安,也讓,這漫長生命的甬道裡還有著,值得等待的天明。
葉子
(2019 Film by Eric with Kodak Portra 400)
Something
should never been revealed
as some words
should never been said
Some flowers
should never been plucked
as some clouds
should never been rained
We are both the same
but we are both sacred solitaires
When you’re passing by
only my shell hid and stayed
You might be wondering
where have all the flowers gone?
as I might ask
why have you rained on my jawed?
Nevertheless
no warmness, no coldness,
and no definition of loneliness
shall ever been made
Somewhere
where all the words have been said
as sometimes
when all the clouds have been rained
we will
oh yes we will
contingently be blended.
Eric
(2018 Film by Eric with Kodak UltraMax 400)
(本集單元於 2018.04.18 教育廣播電台《樂活科學心》節目中首播)
作為一個「影字雙棲」的作者來說,我常觀察與思考文字與視覺符號之間的轉換問題。 科幻世界中對「環境」背景設定與描述,往往螢幕上閃過幾秒的畫面勝過千言萬語。但相反地,許多細膩的情節與對白,在畫面一出現的同時,原本存在文字閱讀裡的想像空間就消失了。
像「全球暖化」這樣的環境議題出現後,有許多的報導、記實、演講、故事、攝影、繪畫、動畫、電影......圍繞著這主題,這些樣貌不同的作品或多或少都帶著一個基本核心的理想:要喚醒世人對於環境議題的關注。因此我們可以看到一些有影響力的人站在臺上登高一呼,用影像與數字的理性力量去揭發世人不願面對的真相;也有紀錄片導演甘心情願在刻苦甚至危險的環境中蹲點做觀察紀錄,一蹲就是好多年;也有如吳明益老師這樣,用一個講垃圾島的奇幻故事-《複眼人》-來寫一本小說,亦實亦虛地用文字的想像空間重擊著讀者的認知與情感......或者,有人選擇用娛樂性高的科幻電影,讓觀看者在視聽感官得到滿足的同時,也能從故事的背景設定進一步思考:如果我現在不做點什麼事來改變現狀,未來會不會真的變成這樣子?
伍薰在這集節目單元裡為我們帶來的電影《水世界》便是這樣的例子。我還記得當年在大螢幕上出現一望無際的海洋時,一開始並未察覺任何違和感,但當故事告訴我:在全球暖化海平面上升後,對必須生活在海上的人類來說,有著各種動植物以及無需處理便可飲用水源的「陸地」是一種傳說時,那種不真實的感覺從內心深處湧現。
海平面上昇是怎樣的概念?如果你住在內陸高海拔地區或許不覺得,但對全國平均海拔只有 1 公尺的島國吐瓦魯來說,全球暖化造成極地冰山融化所造成的恐懼大概是地球上很多人無法感受的。假設暖化造成北極的冰均融化,由於北極的冰是浮在海面上的大冰山,或許融化後海平面上升不大,但由於白色的冰能將大面積的陽光反射回太空,冰融化後,深色的海水會吸收陽光的熱量,海水溫度上升不僅造成海洋生態的浩劫,更會間接讓南極大陸上的冰山融化。當所有冰都融化後,全球海平面將上升 55 至 65 公尺,屆時,已經不是幾個島消失這樣的事了。
電影《水世界》帶給我們的警示或許極端,但不表示這一切不會發生。相較於《水世界》,伍薰介紹了另一部相反的例子,是一部來自法國的科幻漫畫《末日列車》(Le Transperceneige)後來被韓國導演奉俊昊改拍成電影。故事說人類發明了一種名為 CW7 的藥劑,當 CW7 被散佈在大氣中時,將有效地抑制溫室效應,但弄巧成拙,過度的使用造成氣溫急速下降,地球提早進入了下一次的冰河期。倖存的人類搭上了一年繞行地球一周的「末日列車」,由於列車以外的世界已經無法生活,因此列車上有限的空間與資源如何滿足車上所有的人,便成了這個故事探討的主題。
對我來說這兩部作品最大的共通點,就是人類自以為可以透過科技手段來掌握地球資源,《水世界》因為科技文明過度濫用而不同時著重暖化問題;《末日列車》則是人類試圖用科技文明來拯救暖化問題,卻造成無法收拾的結局。這兩部作品對科技文明的控訴帶給我一個啟示:人類必須學著跟自然環境與生態保持一種平和且和諧的關係,而非試圖去操縱什麼。伍薰也提出了一個觀點:許多人會將經濟發展和環境保育放在對立面,事實上,經濟要能長遠的發展,必須建構在優良的環境保育條件上。
除了電影外,動畫的創作亦有像《崖上的波妞》這樣,也是以「海平面上升」為背景設定的作品。故事一開始波妞是怎麼到岸上的人類世界裡呢?導演宮崎駿用漁船撈捕海產時會使用的「底拖網」作為一個錯誤的開始。縱使這樣的錯誤產生了後來一連串美麗的相遇,但大螢幕上那底拖網在海底橫行所造成的視覺震撼,卻是多少學者專家的撰文疾呼無法達到的。
突然想起曾看過的一部動畫短片作品-日本畫家與動畫導演「加藤久仁生」的《積木之家》( La Maison en Petits Cubes)。在這部一句對白都沒有的動畫中,那青春愛戀與充滿美好的過去,隨著海平面的不斷上升而沈入海底,而我們的人生就像那一棟棟被迫堆疊的積木之屋般,掙扎著、努力著、孤獨著,與時間賽跑。
或許,有一天當我們所珍視的一切都沉入了海底,土地也好,回憶也罷,我們才會開始學著,怎麼好好做一個人。
葉子
(圖片來自 IMDB:https://www.imdb.com/title/tt1361566/mediaindex?ref_=tt_pv_mi_sm)
《積木之家》La Maison en Petits Cubes
《樂活科學心》節目介紹與線上重播聆聽:
http://www.ner.gov.tw/program/5a83f4ebc5fd8a01e2df020a
〈聽見福爾摩沙〉單元介紹連載:
http://www.ericyeh.idv.tw/archives/category/formosa
〔聽見福爾摩沙-前言〕啟航:
http://www.ericyeh.idv.tw/archives/1811
(本集單元於 2018.04.11 教育廣播電台《樂活科學心》節目中首播)
我,一個人,緩緩走向浪花淹沒腳踝的地方,靜靜地,遠離在幾百公尺外營地談天唱歌的同學們。突然間,發現四周已然一片漆黑,回頭,遠方只剩點點營火,我被全然的黑暗包圍,眼前看到的,只有滿天的星斗,和偶然畫過天際的流星。
坐了下來,感受海水一波波湧來,我的雙耳全然打開,在這黑色外太空中,潮水的聲音從未如此清晰過。似乎,每個泡沫的生成與消滅,在我腦海裡,一清二楚。
我不知在那兒坐了多久,直到發覺漸漲的潮水已然淹過腰際,才打算起身回頭。就在此刻,海與天交界的那兒,原本佔據了整晚的雲兒飄了開來,一輪明月出現在海平面盡頭,皎潔的月色灑在平靜的海上,鋪上了一道銀白的地毯。在那一刻,我發現自己莫名的流下淚來。
這是我高二時發生的事,那時,和我國小三年級的同學們一起去貢寮海邊露營,生平第一次如此感受到海與天共同演出的奇異恩典,從此,我愛上了夜裡的海。在英國 Durham 唸書的那段時間,有時我會夜裏開了半個鐘頭的車,抵達不遠的 Sunderland 海濱,也是一個人,坐在那全然漆黑的沙灘上,讓自己融入那海與天中,甚至,在某些時候會忘了自己的存在。
我們究竟還能從這海與天感受到什麼?學到什麼呢?繼上一集伍薰為我們帶來了以「海洋文明」所撰寫的一部史詩級奇幻文學《海穹英雌傳》,這一集他帶著我們到天上去,聆聽他那動人的愛情故事-《飄翎故事》。大二升大三暑假,就讀生物系的伍薰到木柵動物園實習。在那些每日下著傾盆大雨的午后,他們總期盼著雨停時空氣中飄著那種潮濕的氣味。傍晚就在他們準備離開園區時,總會看到前方整片天空被成群的候鳥-黃頭鷺-所佔據,那時他便起心動念撰寫一部以鳥為主角的故事。他想起了動物園中接觸過各種各類的鳥,不同鳥類或許都可以依據其身性體泰與性格,賦予某種擬人化的特色。
伍薰挑選了動物園中一種叫做白鷳的鳥類,比擬成一位閑靜的女生。加上大二時曾到關渡自然公園上脊椎動物課時,認識了其中一隻高大挺拔的候鳥-蒼鷺。於是伍薰便開始構思以這兩隻鳥作為男女主角,寫一部關於留鳥與候鳥的故事。正當故事開始動筆之際暑假進入尾聲,開學第一天就遇上了九二一大地震,而在那段停課的時間,透過 BBS 與系上學妹聊天的伍薰初嚐人生第一次的愛情滋味,而每天只能在某些時候透過網路聊天,讓他開始將自己的感情生活投射在自己寫的留鳥與候鳥故事裡。雖然後來這段戀情並未開花結果,伍薰仍為它在故事中譜上了終曲。後來,他歷經離開故鄉、軍旅生涯遭遇的不平......。人生一段段留下與遠離的故事,都成了伍薰創作的養分。他將這些生命故事延續著先前的雨季愛情,最後成為這本《飄翎故事》。
我很好奇地問伍薰:上一集的《海穹》描寫了海洋國度,這一集的《飄翎》以臺灣的候鳥為主角,這從海洋到天空的視角轉換裡,我卻看到他對這塊土地上人們的關懷?對他來說,作為一個科幻或奇幻作家最特別的,是能看到一般人們日常忽視的東西:因為各種阻隔,我們這些自詡為海洋國家民族的人們,卻離海很遙遠。每天抬頭大概都只會抱怨天氣。但他卻能在這些時空中創造出屬於這塊土地的故事。伍薰希望所有生活在這土地上的人都能關心這塊土地,尤其是環境議題,土地正義環境資源都是非常重要的。因為環境並非外部性的東西,只要森林濫砍、發生土石流,是所有人共同需要承擔的。許多政客會把環境放在外部,營造出經濟開發與環境保育之間對立的氛圍。事實上,要有好的環境資源,才能發展出健全的經濟,像臨海養殖漁業超抽地下水造成地層下陷,這已經是竭澤而漁的惡性循環。從海穹的海洋文明,一直到飄翎故事的天空國度,其實是一個連接在一起的地球系統,我們在島嶼上不可再如此故步自封,因為從海洋生物、從天上的候鳥,人類能學習的太多了。
行筆至此夜已深,忽然好想再去那黑漆漆的海邊。這一次,我不再仰望夜空,等待遠方的候鳥飄洋過海來,停留。或許不久後,我將化成候鳥,飛向南去,跨越重洋,找尋心靈觸動的溫暖國度。
葉子
(照片攝於 2005 年英國 South Shield 海濱)
《飄翎故事》書介:
http://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703142
《樂活科學心》節目介紹與線上重播聆聽:
http://www.ner.gov.tw/program/5a83f4ebc5fd8a01e2df020a
〈聽見福爾摩沙〉單元介紹連載:
http://www.ericyeh.idv.tw/archives/category/formosa
〔聽見福爾摩沙-前言〕啟航:
http://www.ericyeh.idv.tw/archives/1811
(本集單元於 2018.04.04 教育廣播電台《樂活科學心》節目中首播)
時間,對你而言的意義是什麼?
是週而復始的日常,是經年累月的惆悵,還是一代傳一代的芬芳?我們常常低估了時間,總專注在視野能及的歲月裡。或者說,我們日常用到的「尺度」都很短-如果把時間比擬為空間的話。但,每當我走出心靈自囚的斗室後,面對廣袤無涯的大海,想像自己划著船,行至那海與天交界的邊緣,會不會,就能掉出地球引力的平面,飄向更無限寬廣的太空?
我知道,這一切都出自於對世界的想像,空間如此,時間更是。當我們將整個時間尺度拉到「文明」的始與終,某段光亮耀眼的太平盛世、某個黑暗殘忍腥風血雨的暴政、或是那幾場驚心動魄生死存亡的戰役......,都是可以傳頌好多代的史詩鉅著。在科幻的世界裡,常見許多「末世代」或「後世代」的背景設定-地球因為人類科技文明過度發展,或是核子浩劫,造成環境生態毀滅後,新的文明又是如何從塵土中重新出發?
在這一集節目中,好友伍薰首先為我們介紹了科幻經典名著-生化教授「艾西莫夫」(Isaac Asimov)的作品。艾西莫夫最為人津津樂道的作品,除了後來被大量引用的《機器人學三大法則》(Three Laws of Robotics)外,就屬《基地》系列小說了(The Foundation Series)。他這兩部作品對後世科幻文學與影視創作影響之巨大,無人出其右。在《基地》系列的最後一部作品裡,艾西莫夫採用了「蓋亞」假說作為創作的背景。所謂的「蓋亞」,指的是星球上有機物的組成,包含動植物和微生物,會共同將星球塑造成適合居住的生存環境,當外在條件變動之後,他們仍然會努力維持這環境的存在(近代電影《阿凡達》便有類似的設定)。表面上,《基地》的故事主軸圍繞著人類文明的興盛與衰弱,事實上,與其說他關心這個文明下的各種社會樣貌,不如說他將時間尺度拉大,關心人類、社會、環境三者間,如何在物換星移滄海桑田的劇變下,做出彼此關係的調適。
除了經典鉅著《基地》的介紹外,本集伍薰更帶來了他自己幾年前的系列作品《海穹英雌傳》。要講這部作品前必須簡單介紹一下作者:我認識的伍薰是個大學唸生物研究所念漁業科學的科幻作家,對我來說,走在路上隨便看到一隻昆蟲或鳥類,伍薰不只可以叫出名字,更可把祖宗十八代親疏遠近講給你聽。就是因為從小對生物幾近癡迷般的喜好與專業養成,讓伍薰在投入科幻文學創作時如魚得水。他的作品不止關心生物,也關心人類社會與臺灣這塊土地的文化。因此,當他在臺大漁業科學研究所的「漁業科學特論」課堂上,看到前所未見的「世界洋流圖」和等比例的「黑鮪魚模型」時,強烈地觸動他內心那片創作的海洋,激起了滔天巨浪。想像著,一個從海鬣蜥演化而來的海洋游牧民族「哥瓦」,追逐著像黑鮪魚這般的生物順著洋流遷徙,他們會發展出怎樣的文明?於是,一部以海洋文明為背景的史詩鉅著《海穹英雌傳》變誕生了。
對我來說,這系列作品最重要的意義,不在他用生命科學的演化觀點,嚴謹地創造了一個完整的海洋文明,更重要的是,他希望能藉由這部作品,喚起讀者對海洋的關注。臺灣雖然是個島嶼,每到選舉時節總會聽到「我們是海洋民族」、「我們要將臺灣這艘大船駛向世界」這樣的選舉語彙。但看看我們的海岸線,西半部有百分之六、七十都被消坡塊與水泥佔據。我們與海洋之間是有距離的,更遑論關心海洋環境生態?就歷史文化言,似乎只有蘭嶼達悟族迄今仍保有海洋文化,但臺灣本島曾有過的歷史脈絡,在傳統陸權思維下幾乎消失殆盡。看到了英國有牛津大學的 J.J. Torking 教授試圖藉由《魔戒》系列史詩來建構屬於英國的創世神話,伍薰也在心中浮起了創作的野心-既然我們自詡為海洋民族,是不是,我們也可以擁有一個海洋的創世神話?
你或許會問:創作和閱讀科幻小說,對環境教育與生態關注有怎樣的幫助?對我而言,科幻的意義不在於對一個烏托邦(或反烏托邦)理型世界的期待甚至幻想,而是在閱讀與思考的過程中,拉大我們對時空尺度的想像,在更淵遠的歷史長河中,看到一整個文明的興起與衰亡,而最最重要的,是在大尺度劇變的震撼下,我們是不是能找出,作為一個小尺度空間、短短幾十年的生命歲月中,每個行為、每個態度、每一次對環境與生態的思索與決策,都能夠,在這巨大時空尺度裡,激起蝴蝶效應般的漣漪?
如果你問我,時間對我有何意義?我會說:時間讓我看到了,在一呼一吸、在每一次心跳、在每個風馳電掣的思維轉念之間,我們承擔了讓每個須臾當下組成連續時間長河的責任。在這無盡的長流裡,我們究竟是阻止河水流動的頑石,或是幫助所有河中生物順流而下、不生苔的滾石,我們,每一個獨立的靈魂,都是關鍵。
葉子
(照片攝於 2005 年蘇格蘭 Skye 島 Neist Point 燈塔)
《樂活科學心》節目介紹與線上重播聆聽:
http://www.ner.gov.tw/program/5a83f4ebc5fd8a01e2df020a
〈聽見福爾摩沙〉單元介紹連載:
http://www.ericyeh.idv.tw/archives/category/formosa
〔聽見福爾摩沙-前言〕啟航:
http://www.ericyeh.idv.tw/archives/1811
(本集單元於 2018.03.28 教育廣播電台《樂活科學心》節目中首播)
其實,不是所有事情都有原因的。
如果在科學的世界裡找尋「這個世界」之所以存在的原因,恐怕自古至今的論辯是一輩子也讀不完的。如果談形而上的存有太艱澀,那談這世界如何變成這樣的「現象」好了!這樣問吧:是不是,就可以找到「如何改變」背後的原因呢?
其實早在這一系列節目企劃的初期,我就打算「來點不一樣的」,其中,就包含了接下來這一系列八集節目談到的主題-「科幻」。所謂的不一樣不代表本質有什麼不一樣,但對一般觀眾來說,一個討論國土永續與環境議題的廣播節目單元,從「科幻文學與電影」的角度切入,大概會有些「前所未聞」的「不一樣」。
如果把上面那兩段話放在一起講,那就會是:當我們問「為何今天的環境會變成如今這個樣貌?」或者更多人會關心「未來會走向哪裡?」時,就存在著模態邏輯的機會空間。若講到過去,很多人會以「工業革命」作為人類科技文明影響自然資源與環境的重大分水嶺,因此或許歷史學家會問:「如果當初沒有工業革命,今天會是什麼樣子?」若是講到未來,或許更多人會問:「如果照現在這樣子的科技發展下去,這個地球會變成什麼樣子?」。而這就是許多關心自然生態與科技文明的科幻文學與影像創作者,發展故事的立論基礎。
因此這一系列單元,我設定的主題為「科幻世界的環境關注」,便是希望能藉由科幻文學與影像創作的角度,來談在科幻的世界中,是怎樣探討人類科技文明對自然生態與環境的影響。科幻作家會告訴我們,如果這世界發生了怎樣的變化,未來的世界會變成什麼樣子。甚至有許多以「穿越時空」為主題的作品,會回到過去為世界帶來不可逆的改變後,今天我們熟悉的生活,會成為甚麼樣子?
在第一集的節目中,伍薰介紹了科幻文學界的經典巨著《萊博維茲的讚歌》(A Canticle for Leibowitz)。這部經典末世作品設定的故事背景,就是人類在未來因為核子戰爭造成的大毀滅後所發生一系列試著從宗教的枷鎖中,以文藝復興的精神找回人性的故事。作者 Walter M. Miller, Jr. 當年因為這部作品獲得了世界文學界極高榮譽的「雨果獎」。
這部作品在故事的結局是悲傷的,因為人類似乎永遠脫離不了自我毀壞順帶毀滅環境的輪迴。縱使中間有段非常感人的對話,是由主角修道院院長鼓舞一對遭受嚴重輻射傷害的母女繼續用生命證明人性的存在,而不要尋死,但這部作品的作者最後卻自殺了。故事裡與故事外,似乎作者都試圖證明:我們一切的努力都是白費。但從讀者角度來說,閱讀這樣的作品卻不會讓我們對世界全然悲觀。或許,我們會感到難過,我們會替故事中一而再再而三試圖拯救世界甚至犧牲自己的努力感到不值,但卻在這一在的輪迴之後,血淋淋地直指著人性中的懦弱與貪婪,毫不掩飾地藉由虛幻且發生在未來的故事,嚴重控訴我們這一代人那種苟且偷安、鄉愿、偽善的苟且態度。並告訴我們:如果我們不再做出任何改變,無論再給我們幾次機會,這世界將陷入西西弗斯式的悲劇之中。
是的,不是所有事情都找得出原因的。但至少科幻文學的世界替我們開啟了一道通往另一個模態平行世界的大門。我們當然可以全然忽略它,就這麼走了過去。或是,憑藉著對人性與自然的信心,打開門,往前勇敢一躍,以全然開放的心去思索與反省?
葉子
(2018 Film by Eric with AGFA Vista Plus 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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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集單元於 2018.03.21 教育廣播電台《樂活科學心》節目中首播)
「讓世界改變你,然後你改變世界。」-切・格拉瓦
(“Deje el mundo cambiarle y usted puede cambiar el mundo”-Che Guevara)
我將這段話放在臺灣咖啡紀錄片的一開頭,其實是寫給我自己看的。這部片對我而言有兩個意義,一是認識到自己在紀錄片這件事情上有多麼不足,二是我原本以為自己拍的主題是咖啡。也因為走了這趟旅程,才發現真正的紀錄片不該是馬不停蹄的,你得深入、得與他們相處、得......而且最重要的是,得花時間。也因此,本片在議題的經營上,僅能在表面的敘事與訪談文本去帶,沒法用畫面本身去說很動人的故事。
但這趟旅程對我來說仍是有意義的,因為當我一開始以為拍的對象主要聚焦在「臺灣咖啡有怎樣的特色」、「臺灣咖啡的生產過程有怎樣有意思的創意」......等跟「咖啡」本身有關的脈絡。但在旅途上,我發現與其說是「咖啡」本身,倒不如說自己更關心這些「種咖啡的人」。
其實,關心種臺灣咖啡的農民,其實就是關心我們自己。除了拍紀錄片外,以實際行動去喝臺灣咖啡是重要的。因為與臺灣本地每年生產 200 至 300 噸咖啡豆相比,每年從國外進口 20,000 噸咖啡簡直是不成比例,這表示臺灣人每年對咖啡的需求其實遠大於自己生產的豆子。很多人會認為,臺灣咖啡比起國際進口豆來說,售價貴很多。其實這問題可分成兩個部分來說,第一個部分是無法改變的經濟結構:全世界咖啡產區中,只有兩個地方位在已開發國家,一個是夏威夷,另一個就是台灣。因此跟許多南美、非洲的未開發、已開發國家大規模咖啡農場來比較,台灣咖啡在人力與土地資源的成本上,就會高很多。以台灣為例,台灣要雇工上山採咖啡,一天的工資都是一千元台幣起跳,有時還請不到,因為採茶或其他農產品的收入可能更高。相較之下,在非洲或南美洲的產區,咖啡農採收了一整天的工資也不過一、二元美金。而那些世界咖啡主要種植產區,許多都是把持在跨國大企業手中,用集合農場的方式大規模種植。
另一個部分是可以改變的:因為消費的量少、種植的量也少。如果能夠提升對臺灣本土咖啡的消費量,一方面可以鼓勵更多農民投入更多、更大量的科學種植方式。一方面可降低生產成本,另一方面也能維持品質的穩定。甚至,也因為臺灣本身很厲害的農業科技,說不定透過創意,能夠彌補先天人工、土地成本較高的缺點,讓臺灣咖啡的產值提升。
臺灣咖啡究竟有什麼優勢呢?
在這些年食安風暴的影響下,消費者對食品的來源越來越關心。而對每天都喝一兩杯咖啡的消費者來說,咖啡豆「新不新鮮」卻是很難去追溯的。其實許多國際進口豆,是透過「期貨」交易而來的。這樣的豆子往往在臺灣盤商下單購買開始,到拿到商品,往往都是很長的時間。主要的咖啡產國,比如中南美洲、非洲,在當地採收進行處理完成後,集貨、出口、再搭船抵達臺灣,進到倉庫後再分裝、進工廠,這段時間非常的長,尤其中間很長的一段旅程是在海上漂,咖啡豆是散裝貨物,所以保存環境與時間都很久,甚至我聽過有些豆子來到台灣,其實距離那顆咖啡豆的果實從樹上摘下來已經有兩年之久。
這點恰恰是臺灣咖啡豆的優勢,大部分的臺灣咖啡都是小農產地直送,新鮮不說,光是運輸過程所消耗的「碳足跡」,也遠比國際進口豆短很多很多,是相當環保的。此外,因為都是小農產地直送,價格完全由農民自訂,所以也沒有國際豆由大集團企業低價壟斷的「公平貿易」問題。加上前幾集所提到咖啡樹對臺灣山坡地水土保持的優勢,以及臺灣農民在栽種過程中是如何用心在友善環境的自然無毒態度,更是我們要支持臺灣農民種咖啡、喝臺灣咖啡的最大動力。
我們並不須每天喝臺灣咖啡,但只要我們有機會,就來一杯試試,其實已能幫助臺灣在地發展咖啡農業了。另外也要鼓勵臺灣的設計產業,盡力從咖啡的包裝、外帶飲用器具上做出綠色友善的 3R 環保設計(Recycle, Reuse, Reduce)。消費者也支持不使用一次性外帶消耗品,自己手沖咖啡也用金屬或陶瓷濾杯來代替一次使用的濾紙,不用膠囊咖啡,買大包裝咖啡豆自用磨豆機,可減少掛耳包之類的小包裝咖啡產生的包裝垃圾。
有時我們會問,自己的力量能為這環境做什麼?光是每天喝咖啡這件事,就有這麼多可以做的。當我回想這群躲在咖啡樹下種咖啡、採咖啡、處理咖啡的人們,他們對待這土地與環境的用心,他們,與他們努力種植出來的咖啡豆,值得更多的支持與尊敬。
這群種咖啡的人們,和我們一樣,都在為生活打拼、為生命奮鬥,並從中得到快樂與滿足。只是這過程並非總是順遂,有開心、有難過、有失去、有獲得,每個在世上獨一無二的靈魂,都被這世界所改變,但最後,我們用心奉獻出卑微的生命,試著,也讓世界往更好的那邊,改變。
葉子
《樂活科學心》節目介紹與線上重播聆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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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安,咖啡臺灣》-回甘:
(本集單元於 2018.03.14 教育廣播電台《樂活科學心》節目中首播)
沒想到一轉眼就已經四年了。
回想起當年毅然決然離開原本上班的公司,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讀角窗 UNIQORN。甫成立的第一個影片製作,便是《日安,咖啡臺灣》。為了拍攝這支紀錄片, 我踏上了這趟改變自己的旅程。過去這八個月裡,扛著攝影器材,走了將近兩千公里。橫跨中央山脈,深入部落原鄉。走了三個產區四個咖啡園,試圖探訪臺灣咖啡的故事。
原本以為,這趟旅程是為了認識臺灣咖啡。但回來後發現,自己更在乎那群種咖啡的人。於是,從這顆小小的咖啡豆出發,我似乎對這塊有生命力的土地,有了更深的認識與情感。這也是為什麼原本片名預定為「日安,臺灣咖啡』,後來拍完後改成「日安,咖啡臺灣」的原因。這部紀錄片不僅對我意義重大,更奠定了讀角窗未來的走向。除了一般的影片製作、數位網站設計方向外,期待自己的工作室行有餘力,能為這個社會做些有價值的文化保存工作。
在前面的節目中,有提過臺灣咖啡的再復興,主要是有利於山坡地水土保持。南投國姓的咖啡便是在這樣的環境中孕育而生。以我們去拜訪的林園咖啡為例,年輕的林文弘返鄉務農,用很新的觀念帶領父執輩老農夫種咖啡。比如說,他們在一開始種植咖啡樹的時候,會將樹苗種在粗的水管裡頭,在樹苗成長的過程中,當以除草機除草時,就不容易傷到脆弱的咖啡樹苗。他們也在咖啡園區內鋪設管線,用自動控制的方式灑水、灑液態肥料。除此之外他們重視品質管理,導入像甜度計、水分計、以及機械乾燥的設備,讓咖啡的生產過程能夠穩定且具有一定品質。也因此,讓國姓鄉成為臺灣咖啡生產最大的產區。
我們造訪臺東關山的是位於電光里的陳家,陳家是阿美族,由於爸爸陳盛華只會講阿美族母語和日語,因此我們拍攝採訪的過程中,哥哥陳真義就充當翻譯。陳盛華小時後,在關山電光里的後山,和族人們在日本人指示下,於山上種植咖啡,因此當年他們母語稱那座山為「咖啡山」。陳盛華一直有想要恢復咖啡山榮景的心願,因此兩個兒子便透過咖啡的種植,想要一圓爸爸的夢。哥哥陳真義在關山一方面照顧年邁的父母,另一方面也開始在「咖啡山」上種咖啡。而弟弟陳正義入社會後,到彰化加入八卦山咖啡產銷班,學習咖啡肥料發酵與生豆後製技術。由於好山好水的關山是稻米之鄉,因此陳家的咖啡就將關山米脫完殼的稻殼拿來發酵,做成有機肥。弟弟則在八卦山不停學習各種發酵與生豆後製的技術,並導入各種科學認證,讓整個種植與生產的過程是有本可循的。兄弟倆合作,弟弟把最新的發酵技術交給哥哥在家鄉種咖啡,咖啡收成做了基本處理後,再寄到彰化給弟弟進行品質篩選、脫殼等後續動作。他們兄弟倆最令我佩服的,是他們在學會各種專業咖啡種植與處理技術後,能夠從中創新,具備實驗精神,甚至他們開發出加入乳酸菌發酵、具有甜甜養樂多風味的咖啡豆。因此,臺東關山陳家的電光咖啡,就這樣在兄弟倆的合作下,一圓父親那咖啡山種滿咖啡樹的夢。
屏東三地門的德文部落也是有著從日治時期開始的咖啡種植傳統,當年日本人在德文成立公學校、派出所,並教導德文的排灣族人們種植咖啡。全盛時期德文咖啡還曾參加日本天皇舉辦的世界咖啡大賽,拿到世界咖啡評比第二名!這樣優質的咖啡來自於天然的種植環境,整個部落因為青壯年人口都到山下工作,部落裡都是老人與小孩,咖啡的種植與採收都靠老年人力,因此整個步調十分緩慢,在人力有限的情況下採取完全自然放任的「自然農法」種多少、採多少,甚至採不完就任由咖啡豆落地成為土壤中的養分。咖啡採收期很長,通常每週去看的時候,咖啡果都是零星變紅的,就得用人工挑選已經熟透的來採,所以這群排灣族老農民,就用很緩慢的步調來採咖啡。此外他們也沒有施作農藥、除草劑,除了健康外,又是另一筆開銷。這群原住民的智慧是很驚人的,他們在咖啡園周邊開墾了類似梯田的種植環境,除了咖啡樹外,也種殖其他日用蔬果,還有用來防治病蟲侵襲的雛菊,作為忌避植物。三地門國小德文分校的老師們,也配合部落以咖啡為主的經濟栽種,從小就讓孩子們練習咖啡的種植、採收、後製、烘焙、甚至烹煮,於是我們這趟旅程最新鮮也最溫暖的體驗,便是從這些小小咖啡師的手中,接過一杯好棒的德文咖啡。
四年過去了,我常想著,那些曾造訪的咖啡園和咖啡農們,一切都好嗎?正如遵五在本集節目一開始講的:同樣是臺灣咖啡,不同縣市鄉鎮不同產地,咖啡農的想法和理念都不太一樣。其實,換個角度來看,這也是臺灣這塊土地最有價值的地方:不僅土地本身有多樣的地質水文和生態環境,在上面生活的人們,也因為族群、信仰......,呈現出截然不同的面相。但就像各個不同產區的咖啡一樣,有不同的風味、不同的種植理念與背景,但無論如何,大家都有一個共同的信念:我們要種出最棒的臺灣咖啡。
除了咖啡外,這塊土地上在其他領域裡打拼的人們,是否也這麼想呢?
葉子
《樂活科學心》節目介紹與線上重播聆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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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錄片-《日安,咖啡臺灣》:
「英國這麼多廉價航空可以飛歐洲,你最想去哪裡?」
「我猜我想去的地方廉航應該沒有飛吧?」
「不一定喔,去查一下,趁復活節假期讓自己去放鬆個幾天也好!」
在英國時某次越洋閒聊談到這話題,坦白說我心裡其實有個確切的答案,只是不知究竟是什麼原因一直無法成行。眼看著每年來英國的學生們只花不到台北高雄的廉航機票錢,整個歐洲玩透透,老實說我也沒有非常興奮。畢竟幾乎每一兩週都要跟指導教授碰面一次,加上英國境內短中長途自己開車就走不完了,要飛歐陸其實沒那麼大的動力,以至於在英國那五年最後只有去巴黎那麼一次。
其實有個地方是我從國中讀了這本書後就一直想去的,但可能是放得太深了,以致於要挖出來似乎有點彆扭?一個只是從字裡行間聽過的地方,一個連旅遊節目都沒介紹過的地方,能有多大的想像?能有多大的期待?但這個地方對我而言似乎就像故鄉一樣親切,這簡直莫名其妙!而在三毛的筆下,位於西非摩洛哥外海,隸屬西班牙的加納利群島(Canaria),彷彿是她所有流浪的終點,一個可以讓靈魂好好休息的地方。所以,一個嚮往的故鄉,此刻應該是這輩子離它最近的地方,卻一直沒去?
所以只剩「近鄉情怯」能解釋了。
掛完電話臺灣已屆午夜,想起剛剛談到的話題,好奇心驅使下查一下廉航機票。什麼? Ryan Air 竟然有飛?只要 14.99 英鎊?(臺幣一張小朋友有找)然後不知哪來的衝動,竟朝著那 book 按鈕按了下去。不顧晚餐還沒吃,開始查民宿、租車、駕照......當然還有最重要的:三毛書中那棟讓她魂牽夢縈的房子究竟怎麼走......
彷彿少小離家的孩子終於要回家了一樣,我想起了風神 125 的成仔,也想到了新天堂樂園的 Toto......無論如何,最後總是要踏上那命定的歸途般。但,我和他們終究是不一樣的。因為,無論多麼坎坷,他們依舊找到了回家的路。而我,最終仍因決定要趕期刊稿,在開票前一刻放棄已經完全安排好的旅程。
此生還有機會去嗎?當然有,但每次重讀這本書時都會這麼問,就表示我還是沒去。無論如何,此刻有三毛的文字陪伴,我的心,已跨越重洋,穿越時間,看著她在離去前的驀然回首,腦海中湧現了一生裡所有的愛戀與傷痛。於是我想起了那年妳離去的那個深夜,最後,我一個人開著車,從殯儀館回到了內湖租屋處的「家」。面對空蕩蕩的屋子,我不敢開燈,任憑黑暗將我吞噬。
其實最後我們都一樣,自私地將不要的回憶與失去留在位於地球彼端的那兩間屋子裡,帶著不知如何感覺的傷悲與孤獨,不再叨擾那屋裡的空氣,悄悄地,離去。
葉子
終究是到這了。
走過繁茂的林,渡過潺潺的溪,行在一條落英繽紛的毯上。是快樂的,因為那美麗的希冀盤旋而飛舞。是憂傷的,因為這幸福並非路邊結實的果得以無窮盡的採擷。是的,有過長長的等待,但卻清楚:等待在這毯另一端的,等待在這最後一段之後的,是盡頭。
站在這裡,一道欄杆深怕就這麼跌了下去。當乾冰用盡掌聲響起,沒有什麼比起幕落下的那刻更令人激動卻也讓人惆悵的了。隨著舞台燈再度亮起,可以優雅地出現在臺上,向臺下的自己深深的一鞠躬。卻在轉過身後,噙著淚跟這段精彩的人生道別。
「只是累了,趁機休息一下再繼續下一場。」肩膀被舉輕若重地拍打,似乎那上頭的擔還不夠重似的。
想繼續,繼續這段如夢般的旅程。並不累,因為這世界有太多未知的探索。但站在這裡,獃望著眼前的浮雲,絢爛奪目變化萬千的光影毫不保留地打在身上,眨一眨眼,這一切趁沒有防備時,以風馳電掣之姿,堂而皇之穿越瞳孔映在視網膜上。為著這突如其來的一幕震懾著,因為從沒想過,在自己的幕後等著的,竟是這驚心動魄超現實的一幕。心中懷疑,會不會,這只是前一檔別人的戲遺落的佈景?若真如此,這就是不該享有的,不屬於自己的人生。
下一段在哪裡呢?真的不知道。想積極地走下去,但似乎所有的路都通往現在的這裡。不願示弱,不願就這麼倒下去。卻不是堅強,更不是勇敢,只是恐懼。恐懼這麼一倒下,就再也站不起來。明白人生總有起伏,只是沒料到,所有的海水都講好了,同時在這裡陷入了低潮。
只剩等待了,繼續看著眼前這不該屬於自己的雲彩。總有那麼一天,滄海後退成了桑田,抑或海水淹沒了土地,就可以不再停留了。但又不願就這麼枯枯等待,眼睜睜看著世界繼續在轉,轉得你汗涔涔而淚潸潸。
終究是到這了。看著眼前的雲彩,沒有什麼比起下一個盡頭更令人渴望的了。雖然知道有盡頭,但至少至少,在那之前,還有值得期待的一段旅程。
葉子
(2017 Film by Eric with Kodak Ektar 100)
「欸葉明勳,可不可以幫我們把彩球拿過來?」
一個穿著啦啦隊服的女生,我還記得她的名字,在操場北側的水泥觀眾席邊,轉過頭來,閃著大眼對我這麼說。
其實那陣子我有點迷惘,當然這迷惘不是什麼「人生要往何處去?」、不是「到底真正喜歡的是不是那個女生?」、更不會是「高中會考到哪裡?」這樣深奧的問題。畢竟對一個早上六點多出門晚上十點回到家的國中生來說,反正就傻傻的照著老師的安排去走,沒什麼太多好想的。真正讓我迷惘的問題是:「究竟誰才是真正的啦啦隊?」
班上女生們自己張羅了衣服參加了校慶班際啦啦隊比賽,我們男生呢,就站在操場邊,像這樣彩排時幫忙張羅、幫忙放錄音帶、幫忙看她們頭髮上的緞帶有沒有綁好、幫忙遞飲料、幫忙搬整箱的彩球......我們看著正牌啦啦隊上場,然後我們自己也在場邊也當啦啦隊。「究竟誰才是真正的啦啦隊?」這問題很難解吧?不過隨著她們上場後我們場邊的男生們也嗨了起來。其實我們都很挺自己班上女生的啦,因為我們都是同一班的啊!然後,這怪問題就隨風而去了。
然後就是那首歌了,那段日子裡每天聽到快爛掉的歌。我絕對相信人生有些日子的記憶是跟某些歌有關的,比如說這首〈藍色啤酒海〉。老實說我從小在家都不是聽國語流行音樂的,會聽到的機會大概就是電視廣告。比如在轉大人那段時期,留意到洗髮精廣告裡鄭怡的〈心情〉;或是娃娃金智娟的〈開心女孩〉。當然也因為每天睡前接觸深夜廣播節目的關係,聽到了不是那麼主流的鄭智化〈單身逃亡〉、〈卸了妝的女人〉,與紀宏仁的〈午夜電話〉。否則,家裡唱盤上轉呀轉的都是經典英文老歌......
音樂開始後,我看著她們的跑向操場中央的背影,那被洗得很徹底的大腦跟著藍色啤酒海激盪著......「我的我的小孩,噢麥哩透貝比,啤酒變成冰海一杯可以喝一年......」對那個初嚐過酒味的少年而言,沒有什麼比起微醺後的幻想更動人的。也因為這幻想,就算歌詞再怎麼奇怪也自然合理了起來,搭著那段超現實的混搭記憶:一邊是讀書讀到頭腦快燒掉的國文英文數學自然社會公民,一邊是牛仔褲格子襯衫彩球籃球的生活。沒錯,我們的「制服」就是牛仔褲。在我高三換校長前,敝校在當年可是北區有名的升學無名校,每屆二十三個班,上臺北公立高中的不到二位數。抽菸械鬥幹架是校園文化,少年隊平均每個禮拜都會來學校一趟。然後就是那牛仔褲、藍白格子襯衫、和可以搞出各種流蘇的牛仔布書包.....。噢當然,我當然還記得合作社賣的沙茶魷魚羹麵,那個我一天都可以吃兩碗的......
其實一直都很慶幸自己讀了這所國中,在這反差超大的混搭空間裡,我一方面繼續傻傻地讀書,反正沒什麼其他目標,爸媽也不特別要求,老師也不怎麼期待。另一方面,我享受著因為從一開始就男女合班所建立起那種,同學間非常自然能夠彼此尊重互相幫忙的相處模式:很早就知道女生每個月長輩來訪時都會不舒服,於是我們男生自然會幫忙多做點事;班上也有很像女生的男生和很像男生的女生,但因為大家整天都混在一起讀書一起玩,沒有人會去刻意去放大這些不一樣,卻也總把這些不一樣放心裡,需要的時候出面相挺。這不只是義氣,而是情誼。然後我們會刻意做一些無傷大雅的蠢事,比如和 Danny Chi在當值日生負責把鋁罐踩扁放回收籃時,刻意把整桶罐子倒在講台前,踩扁後比賽拋向教室後方的籃子裡。可想而知晚上整棟大樓乒乒乓乓,自然引來老師上樓來。他刻意等我們玩完後才來,笑嘻嘻地一手一隻耳朵將我們倆個屁孩擰到樓下去,我們也笑嘻嘻地被他擰;我們倆還會在晚上九點半下課後,在黑漆漆的校園裡超大聲唱著〈恰似你的溫柔〉一路唱到校門口......。這是一種壓力控制與釋放的方法,我們師生都很懂。這也讓我在這樣莫名其妙的升學文化裡,還能夠期待每天去學校的日子。
多年後我終於知道,為什麼看到藍色啤酒海就會想到一個小孩?事實上這沒什麼道理,卻又明鏡般地瞭然於心:那小孩,其實就是自己吧?「珊瑚眼睛,珍珠心懷。」是聖修伯里筆下被玫瑰豢養的小男孩嗎?「有時候乖,有時候壞」那不是佩姬佛南特畫的那隻愛吃橘子醬的頑皮熊嗎?但不管答案是什麼?我總是知道在啤酒喝了之後,這永遠停留在十五歲的藍色孩子會將所有酸甜苦辣化作眼淚。得趁著風還沒吹乾前,用力擠啊擠,滴成了那藍色的海。這不是青春的滋味,卻是,步入中年後,唯一還記得時間的苦澀。我是那駛著注定再怎麼迷航也永不回頭的小船,浮沈於這早已變色的海上,在化作泡沫前,繼續用眼淚,努力將海變藍的小孩。
「欸葉明勳,可不可以幫我們把彩球拿過來?」
一個穿著啦啦隊服的女生,我還記得她的名字,在操場北側的水泥觀眾席邊,轉過頭來,閃著大眼對我這麼說。我假裝那籃子裡裝的是滿滿的鉛球,和同學費勁地死拖硬拉弄了過來,大家都笑翻了。我彷彿看到那些女生,對著我們,閃著大眼白。
葉子
(2017 Film by Eric with Kodak Ektar 100)
我想,雲是不會知道的。
所有企圖被掩飾的被遮蔽的被機心用盡杜撰改寫的,都是歷史。風起時,小話耳語被吹了過來,無論是蓄意還是無意,總之事情就是這樣被相信著,深植在潛意識中,緊緊抓著沙塵棉絮,成了飄在空中的恢弘樓閣。
他們以為腳踩著實地就可心安,反正除了同溫層裡站在同塊浮島上的以外,都是異教徒。但人們,是健忘卻還是記得的,他們或許會選擇性失憶,但島上總有那麼些人,在雲端露出一點縫的時候,記得人性曾是如此燁燁朗朗的。他們將那洞深掘挖大,對著斜眼痺睨著的人們喊著:「看,這裡有天光!」雖然我不是宿命論者,但悲劇似乎很久前就已寫好,這樣的記憶不允許被說出來,甚至不許擁有,因為一但曝光,就是撕裂情感,就是破壞團結,就是,各種顏色的恐怖。你在河蟹潮中逆流而上,換來的不是勵志的課文,而是譏諷的肉搜話語。然後,這些話語再度固實了結構,讓那朵雲更加無堅不摧。即便,最終你在十字架震天呼號著:「原諒他們吧!他們什麼都不知道!」,石塊刺刀依舊招呼過來,被撕裂的被破壞的,就只有你自己。傻嗎?或許只剩惋惜了,你獻祭給了貪婪之神,證成了終究你只是個人而非先知。因為這一切,從不是你,最後的激情。
到底還能相信什麼呢?轉型是在轉什麼原型?正義是在正誰定義的義?抬頭看天,一朵朵烏雲來了又去,無論驟雨還是霾害,這島依舊駛不出海洋。或許吧!只能傻傻等待因陀羅之箭的到來,將那錯節盤根自以為文明的拉普達徹底瓦解。自此,無力的風輕拂明天的草原,優柔的光獻給來日的黎明。好像,也只能這麼期待著了。
不過,就算真的到了最後的最後,雲還是會,繼續假裝,什麼,都不知道。
葉子
(2017 Film by Eric with Kodak Ektar 100)
(本集單元於 2018.03.07 教育廣播電台《樂活科學心》節目中首播)
從小,就常跟著家人到臺灣的山裡四處旅遊,跑遍大小山路,看過各個部落山林景觀。其實對山裡的印象一直都是:「有人的地方,樹就不一樣。」每次經過各種產業道路,沿路整座山種滿檳榔樹景觀,讓我懷疑著:臺灣人吃這麼多檳榔嗎?進入二十一世紀前後的幾次大災難:九二一大地震、納莉風災、八八風災......。電視上傳來山裡大塊土石被暴雨沖刷後毀了人們家園的畫面,就在想:究竟是哪裡出了問題?是天災?還是人禍?
一直到了四年前為了拍攝臺灣咖啡紀錄片,真的深入偏鄉部落,才知道原來檳榔樹的根是鬚根的淺根植物,不太容易抓住表土。加上為了種植像檳榔這樣的經濟作物,大範圍的將原始森林砍伐殆盡,少了大量森林的調節,整片的山坡地在極端氣候的急降雨下很難不滑動,造成山崩、土石流的災情。
正如上一篇所說,臺灣咖啡當年在日本人引進大量種植後,曾有過光輝的歲月。戰後由於國民經濟轉向工業發展,政府不鼓勵種植咖啡,加上進口咖啡豆的關稅降低,使得臺灣咖啡幾乎被遺忘了一個世代。大約也是千禧年前後,日本時代本來就是咖啡主要產區的雲林古坑,為了響應政府推廣「一鄉一特色」的運動,試著重新找回曾有過的古坑咖啡,並舉辦了臺灣咖啡節的活動。也差不多在那段時間裡,前述的幾次大災難迫使政府與民間正視山坡地的水土保持問題,開始推廣在檳榔樹下種咖啡。
咖啡樹的根又深又廣,一般來說咖啡樹可長到五、六公尺的高度,其根部幾乎可長到同樣的深度,加上根往橫向擴散的能力強,使得一棵咖啡樹能夠抓住四周三四公尺寬範圍內的表土。此外,咖啡樹的生長需要有半遮蔭的環境,在檳榔樹下種咖啡恰好提供了這樣的環境。加上檳榔與咖啡的產期錯開,搭配觀光的發展,可增加農民的收益,因此這十幾年來各地興起臺灣咖啡復興運動。
一般來說,咖啡樹屬於熱帶經濟作物,生長範圍大致在南北回歸線之間的熱帶區,人稱「咖啡帶」。臺灣剛好有北回歸線通過嘉義與花蓮,加上臺灣的地形變化非常大,有許多的山坡谷地適合種咖啡,因此臺灣咖啡最北可於苗栗找到穩定品質的咖啡豆。
就市場言,咖啡的需求大致分為兩種,一種是大量加工成即溶咖啡、罐裝咖啡、或是大型連鎖咖啡店,用以製作調味咖啡用的「商業豆」,另一種在區域的微型氣候與特定地理條件範圍內種植生產的咖啡豆,業界稱為「精品咖啡」。這樣的區別與咖啡的品種有關-現有咖啡豆主要分為兩大品種:「羅布斯塔」及「阿拉比卡」。前者雖然風味叫苦澀,但由於耐氣候變化與病蟲害,好種好照顧,成本便宜,所以大多「商業鬥」都是羅布斯塔種;後者由於較為嬌貴,又不耐病蟲害,因此種植需要花很多精力,成本較高,所以大多咖啡店所提供的單品咖啡,或是較為講究的義式咖啡等,採用的就是阿拉比卡種的豆子。阿拉比卡依照產區與品種又細分各種不同的子品種,臺灣咖啡農因為本身具有很強的實驗精神與農業技術,因此除了常見的曼特寧等品種外,也引進了一些像藝妓之類的高級咖啡豆品種。
或許你從沒想過,每天一到兩杯的咖啡,竟然對山坡地水土保持影響如此之大。臺灣有長久的咖啡種植歷史,卻因為一度被遺忘,以及在行銷與商業策略上的忽略,造成至今臺灣咖啡的市場仍然有限,加上成本較貴,少有人能體驗到本土自有咖啡豆的好。或許,這條路就跟臺灣山區裡的產業道路一樣,需要更有遠見的眼光與決策,才能改變路上的景觀,讓真正有益這塊土地的咖啡、讓山裡辛苦種植與生活的人們,有更多更合理的認識與對待。
葉子
(照片提供:想享咖啡劉遵五)
《樂活科學心》節目介紹與線上重播聆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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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見福爾摩沙〉單元介紹連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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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集單元於 2018.02.28 教育廣播電台《樂活科學心》節目中首播)
「吃吃看,沒農藥呦!」
突然體會到自己是美食節目攝影大哥的角色,熱情的排灣族採咖啡阿婆就這樣在我毫無防備的時候,抓了一把剛從樹上摘下來的新鮮咖啡果朝鏡頭遞了過來。沒想到拍影片有這樣的福利,伸手拿離我最近的那顆,放進了嘴裡。頓時一股像新鮮櫻桃般的酸甜清香在口齒之間漫了開來,尤其是果肉與果核中間那層薄薄的、黏黏的內皮,簡直是人間美味。
「那個籽吐出來,那個就是咖啡豆!......哇!你運氣真好,這個是圓豆!」
一切都是全新的體驗。喝了咖啡這麼多年,從沒想過原來咖啡果實竟是如此美妙的滋味。而第一次嚐鮮,竟就讓我遇到了機率不高的圓豆!一般咖啡果裡頭的果核,包覆著兩瓣的咖啡豆,所以一顆咖啡果去皮去果肉後可以產出兩個咖啡豆。但一株咖啡樹上可能有少數的咖啡果,裏頭包覆著的是一整顆完整的、圓圓的豆子,一般都稱這樣的豆子為圓豆。圓豆因為稀少,加上果實的甜分都在同一個豆子裡,因此售價更高。
從沒想過,臺灣這塊土地上竟然已經種了一百多年的咖啡。而我第一次嚐到咖啡果實滋味的屏東三地門的德文部落,不止開啟了我對臺灣咖啡的認識,更重要的,這裡在一百年前便是非常重要且知名的臺灣咖啡產區之一。
1874 年牡丹社事件後,時任清朝福建巡撫的丁日昌,為了安撫原住民的民情,並便於管轄治理, 在 1877 年頒布了《撫番開山善後二十一章程》,其中第十六章裡有提到,山區的原住民除了原先種植的玉黍、小米外,應輔導他們在避風的山坡地種植茶葉、棉花、桐樹、檀木、麻、豆、和咖啡等經濟作物,希望原住民能從原先的狩獵活動改為農作物的種植。這是臺灣有史以來第一次有文獻記載到「咖啡」這項作物。
後來在日治時期,1916 年的臺灣總督府的《恆春熱帶植物殖育場事業報告》中有敘述到,在 1884 年英商德記洋行商人自菲律賓馬尼拉引進了一百株咖啡樹苗,種植在臺北三峽三角湧地區;另外在 1885 年自斯里蘭卡、1891 年自美國舊金山引進了咖啡樹苗,分別種植在北部的三峽、汐止、板橋、以及草山冷水坑地區。但這些種植都不太成功,主要是因為臺灣北部地區溫度較低,不適合亞熱帶偏熱帶的咖啡樹成長,另一方面當時山地區域都還是原住民的傳統場域,清朝政府以及一開始的日本殖民政府,對山地的開發與管理較為不便。
後來日本政府深入臺灣山區後,開始大力推廣原住民種植咖啡。主要原因是日本自明治維新後,生活開始大量西化,因此西方人習於飲用的咖啡開始進入日本人的生活中,下自百姓上至天皇,都是咖啡的愛好者。因此日本人開始統治臺灣後,承續清朝撫蕃的舉措,誘導原住民種植包含咖啡在內的經濟作物。臺灣與日本距離近,中南部山區氣候非常適合咖啡的種植,因此在運輸成本較中南美洲甚至印尼來說,更具優勢。
臺灣總督府當時成立了三座園藝試驗場來輔導培育咖啡的種植,分別是 1902 年恆春的熱帶植物殖育場、1917 年在園藝試驗場嘉義支場、還有士林園藝試驗分所中,引進了來自印尼爪哇和南美巴西的咖啡樹品種。在恆春試種成功後,1912 年開始移植到臺東卑南,1913 年到花蓮,1916 年到玉里......一直到 1928 年臺灣咖啡種植屆滿十年後,臺灣咖啡開始大量銷往日本,一抵達便大受好評,從此,臺灣成為日本在海外最大的咖啡種植產地。就品牌來說,花蓮港豐田村的咖啡是外銷日本的重要品牌,此外斗六古坑、嘉義紅毛埤、臺東森永、花蓮瑞穗、南投埔里、高雄六龜、臺東初鹿與關山等地,都是當時重要的咖啡產區。
1945 年國民政府來臺後,臺灣咖啡仍有一小段種植高峰期,在美援時期農復會曾大力輔導臺灣咖啡的生產。但後來政府將產業資源轉向工業發展,農村人口也開始轉向工業。1962 年之後,農復會就不再推廣咖啡種植。壓垮臺灣咖啡的最後一根稻草出現在 1968 年,當時政府調降咖啡進口關稅,使得國外進口咖啡豆大舉進入臺灣市場,農政單位也開始對臺灣咖啡實施「三不政策」-不鼓勵、不禁止、不輔導。至此,臺灣咖啡豆的種植進入完全停擺。
當我們進入屏東三地門德文部落時,非常訝異地發現整個山區滿坑滿谷的到處都是野生的咖啡樹, 開車進入部落,沿路都是結實累累的咖啡樹。部落的族人告訴我們,這整片的咖啡樹都是從日本時代種植至今,後來政府不重視咖啡產業了,年輕的部落族人都到山下工廠謀職去了,山上留下都是老人家,因為體力有限、經濟狀況有限、人力有限,許多咖啡樹都荒廢了,他們只能照顧少數咖啡樹,其他大多咖啡樹就這樣被放養在群山之中恣意生長,才有今日我們隨手可摘的咖啡果實。
德文部落僅僅只是當年日本人設立的眾多咖啡產區之一,許多臺灣山地區域曾有過的咖啡種植傳統,歷經 1960 年後近一整代的斷層,幾乎要被遺忘在群山峻嶺之間。所幸這些年咖啡已成為現代人不可或缺的飲品後,開始有年輕的一代回想起部落耆老口中曾有的輝煌咖啡時代,漸漸回到部落,找回曾有的、高品質的、新鮮的臺灣自有咖啡。而這一系列節目,我便請到經營「想享咖啡」(Think4Coffee)的臺灣咖啡達人,同時也是我研究所學弟劉遵五先生,來節目中跟我們暢談臺灣咖啡,並與我一起回到曾一起拍攝紀錄片的部落裡,找尋那快被遺忘的芬芳。
我口中咀嚼著這完全不同於飲用咖啡豆的咖啡果實滋味,看著眼前這片咖啡林,與樹高同深的樹根緊緊抓住山坡地的土石,便覺得,在臺灣,能有自己的咖啡豆,不只照顧現代人的舌頭,也照顧著我們的土地,是多麽幸福的一件事!
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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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見福爾摩沙〉單元介紹連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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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集單元於 2018.02.21 教育廣播電台《樂活科學心》節目中首播)
「這是一個時代的結束,亦是另一個時代的開始!」
不知已聽過多少次這樣的宣稱,但對大多數人而言,兩個時代的「交界」究竟代表著什麼意義?是改朝換代?是領導階級的更迭?是政策的轉變?還是,從某些方面來說,這轉變根本是在再自然不過的情況下發生的,根本,不存在任何「時代的界線」?
或許對於歷史學者而言、對於政治學者而言、對於很多特定族群的人而言。日治時期的結束,或稱終戰發生,對臺灣來說是個重大的改變。至少,在臺灣統治了五十年的日本人,在遺留下諸多制度、建設、破壞、與不可逆的改變後,光復接手的國民政府究竟對臺灣人民具有怎樣的「劃時代意義」?且先不論政治上或意識型態上的轉變,最有感的或許就是語言溝通問題。那其他面向呢?
以本系列節目所關注的山林水利資源開發與原住民政策上,戰後國民政府承襲了日治時期的林業區規劃制度,但針對原住民開放了某些權利。比如在日治時期原住民必須居住在劃設的「蕃人所要地」,原住民並不擁有土地的權利,僅有使用權。但在戰後,原住民便可擁有土地,且可作買賣,但僅限於原住民之間的土地交易。若漢人在山地進行開發建設經營事業,則僅限於地上權的轉移或抵押,土地本身依舊屬於原住民。
到了 1950 年代,隨著冷戰時期開始、朝鮮半島局勢緊張,美國開始在臺灣建立物資補給基地。因此臺灣開始接受贈與與貸款並行的美援。在大量資金、物資、與專業的挹注下,臺灣許多領域,包括工業、交通基礎建設與電力設施,開始進入迅速開發時代。也因為開發所需,原本以農為主的平地開始出現多樣性的需求。1954 年,農復會進行了所謂的「農林邊際地可利用限度分類調查」。一方面想要重新檢討後日治時期的山林開發政策,另一方面也試圖尋找更多土地開發利用的可能。
在當時,海拔 1,000 公尺以上的山地被定義為「高山地區」,因此這個「農林邊際地」的調查範圍,便限制在海拔 100 至 1,000 公尺之間的丘陵地範圍內。在調查的過程中,發現長期下來的開發之下,許多山坡地水土保持問題日益嚴重,加上 1959 年八七水災發生後,山坡地的問題更受到重視。因此政府成立了「山地農牧局」這個專責機構,負責針對山坡地問題進行檢討與重整,以及推廣水土保持的重要。而最長遠的目標,是希望能在水土保持工作達成一定水準後,能夠在這些農林邊際地上發展新的產業,諸如農藝、園藝、畜牧業等。山地農牧局為主管機關,轄下於各縣市設有工程所,專責水土保持工作。
至於農田水利方面,日治時期大多能開發的水圳皆已完成。有些規模大的如石門大圳,是搭配石門水庫興建所設置的。提到水利工程,不得不提到日本人在臺灣最大規模開發的「嘉南大圳」。雖然這大規模的水圳工程主要是希望提供農民灌溉所需,但嘉南大圳並沒有完整解決供水問題。嘉南大圳的三大幹線-濁幹線、北幹線、南幹線中,濁幹線引用了濁水溪的水,而南北幹線是以烏山頭為界。但烏山頭水庫部分水源乃是來自於曾文溪經地下管道而來的「越域引水」,灌溉範圍並不大。因此農民仍須配合政府的輪耕政策。
在美援時期的資金挹注下,許多既有的水利設施開始擴大或延伸,包含前面所提及的石門大圳,還有斗六大圳、宜蘭的萬長春圳。其中萬長春圳便是利用天送埤發電廠發完電後的尾水來灌溉使用。水圳除了灌溉外,當水圳的水流至近海的地方,亦可流入土壤中進行「洗鹽」作用,沖淡近海土地鹽鹼化的問題,增加海埔新生地土地改良後再利用的機會。
環境開發與國土利用不只是政策面的問題,更包含了不同時期產業的需求、對山林土地河川水文的認識、對人的治理、以及因應科技發展而創造的新建設機會,是一整個複雜但卻連貫的演進過程。當我在規劃此一系列節目時,原始的目的之一便是希望能從「時代」的改變前後,來比較政策面與影響面的不同,但當訪談進行至最後,才發現很多的事情根本就是「該怎樣就會怎樣發生」。許多網路上文章會做這樣的比較,用政治上的時代劃分來去比較經濟產業上的區別,試圖告訴聽眾改朝換代前後的差異有多大,但事實上,當你針對細節做更深入的認識後,會發現許多改變不全然跟統治者是誰有關。
當我們總是將「未來的希望」放在下一任的總統、閣揆、執政黨、縣市長......的時候,是否該思考一下,究竟我們對於各方面改變的需求了解有多少?哪些需求是如此「改朝換代」可以帶來的改變?而哪些事情根本只是政治酬庸下的選舉牛肉?我相信,唯有我們對自己生活的這塊土地有越來越深的理解,從時間、空間、族群、文化等不同面向出發,有更宏觀的視野,才能突破「時代」界線的二分法謬誤,從政策面去要求並檢視領導者的執政與在野者的監督,這才是我們該爭取的民主政治。
美國大文豪狄更斯說:「這是最好的時代,也是最壞的時代。」在喧囂的塵世間,唯有時常檢視自己是否隨著時代巨輪的推進而失去判斷力?在這一系列節目中,爾建帶著我們一路從大航海時代走了三四百年,這一路走來,聽著時間之水潺潺流著,我們究竟看到了什麼?聽到了什麼?更重要的,在尚未來到的「時代」裡,我們究竟,從過去學到了些什麼?
葉子
(2017 Film by Eric with Kodak Ektar100 @ 士林紙廠,即日治時期「台灣製紙株式會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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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集單元於 2018.02.14 教育廣播電台《樂活科學心》節目中首播)
重新拿出這張 20 年前拍的照片,內心再度回到那片森林中。其實心裡明白,梭羅筆下的「瓦爾登湖」,並不會是當時 20 多歲的自己所能理解的。但那時我們還是帶著一個都市人對山林的懷想,趁著夜仍黑,摸上了那湖濱的平臺。
坦白說對於這木平臺的存在我的內心是掙扎的:一方面用原木搭設的平臺與木棧道讓這尚未受人類科技文明污染的自然莫名地增添了「人味」;另一方面若是沒有這高設的平臺,恐怕在這漆黑的夜裡,我們該如何平穩地找到這處絕佳的觀景點,摸清方位架好相機,等待霧散的那刻?
是的,我們是來看湖的。「翠峰湖」,這臺灣最大的高山湖泊身處於宜蘭太平山林場深處,距離太平山森林風景區入口 12 公里的路程,讓她得以遠離人們的侵擾,日以繼夜地,在那山的深處,匯聚森林中攝人的靈氣。我常在想,百年以前當日本人來到這片山林時,走在那片寂靜山徑中,他們究竟為這塊土地留下了什麼?
日治時代的林業開發主要以「林野」(林場)作為事業區劃分單位。當時林場有三種類別。「要存置林野」以流域為主要劃分,當時「太平山林場」與「阿里山林場」、「八仙山林場」是全臺灣規模最大的三大林場。除此之外還有新竹頭前溪上游的「竹東事業區」和大漢溪上游的「大溪事業區」等較小規模的伐採和復植。
一開始的時候,這些依著河川劃設的林場便是利用河川,也就是所謂的「管流」來負擔運載原木的工作:從最高處鋪設木馬道先讓木材順著地勢滑下,拖曳至「土場」後,利用蘭陽溪來集運木材。之後營林所在太平山鋪設森林鐵道,以土場為中心,向上鋪設多條通往山上的運輸線路,往下則通往羅東。至此,羅東變成為太平山木材的最大集散地。
除了以流域為主要劃分的「要存置林野」外,另外還有「不要存置林野」和「準要存置林野」兩種事業區。「不要存置林野」較少見,主要是為了少數資本家的政治酬庸所設。如新竹竹塹城造紙的鄭氏家族便在五峰地區擁有一塊「通草」種植地。但對日本人來說這樣的酬庸越少越好,畢竟這樣的「特權」會影響到對林業及運載的整體規劃。此外「準要存置林野」主要是為了「國防或其他安全考量」所設置,其實本質上就是所謂的「蕃人所要地」,也就是原住民保留區。坦白說用「保留」二字其實言過其實,因為所謂的「蕃人所要地」並非今天我們所說的「原住民傳統領域」,而是為了某些管理與政治治理方便所劃分當區域,讓原住民放棄原本四處游獵或游耕的生活方式,改用定駐定耕的生活型態。駐在地派有警察維持秩序,並透過產業輔導、學校設置,從經濟、治安、教育等多重方式,讓原住民們待在日本人希望他們待的地方。除了「便於管理」外,所要地之間的邊界亦可控制不同族群之間傳統上的長期利益與信仰衝突。
一直到後來才明白,原來日本人當年在臺灣山林裡的治理,竟是下了如此苦心。原來只要有人進入了森林,就不再有什麼是「自然」的事了。我不確定在日本人來到太平山之前,原住民是如何跟那片山林土地相處的,但我知道,在鐵路與索道進入這神木林立的森林中時,這一切都開始改變了。
於是當我踏上那翠峰湖平臺時,內心其實是忐忑的。因為在夜幕與濃霧的籠罩中,站在人造的木棧道上,倚著木欄杆,我不再確定等會日出霧散後,會是怎樣的光景?因為在來之前做了功課知道,甚至這木棧道並不是這人稱「薄霧中少女」的翠峰湖周邊,最人工的建築。在這環湖的山毛櫸棧道下,曾是當年隸屬「大元山林場」的運材鐵路。湖邊四周有大元山林場員工與眷屬群居的聚落,裡頭有包含招待所、合作社、蹦蹦車駕駛在內超過五百人的百戶人家。全盛時期,整個大元山林場有兩千人住在這幾乎是與世隔絕的山林裡,為著山下文明世界所需的木材,一斧一鋸砍伐著這美麗森林。
但最大的殺戮並不在此時。1974 年大元山林場裁撤後,承包處理「殘材」的包商開始將斧鋸瞄準千年以上的神木以及整片又高大又直挺的原始林,將之砍伐殆盡,而當時的主管單位與政府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行徑更囂張地明示這所謂的文明是如何竭澤而漁地摧殘這原始的山林,然後告訴後代這文明竟是如此野蠻?甚至我聽說,連當年鋪設鐵道用的枕木,一根都沒留下?
日出後,飄在湖面上的濃霧漸漸退散,美麗的翠峰湖就這樣出現在我們眼前,風采依舊,也堅毅依舊。湖濱的森林與遠處的山林前後呼應,那濃得化不開的翠綠卻掩飾不了他們數代祖先的悲泣。透著平靜湖水的映照,我看著藍天、看著森林,心中想著這美麗的湖水,是否便是森林的淚?
葉子
(1998.2.27. Photo by 莊雅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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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re is no curse in Elvish, Entish, or the tongues of Men for this treachery.”
《魔戒》J.J. Tolkien 筆下的 Treebeard 是溫和的樹人,但溫和不代表沒有忍無可忍的時候。於是那年當我們為了拍攝臺灣咖啡紀錄片行經蘇花公路看到這一幕時,我想到了 Treebeard 的這句話。偏偏,眼前那極度不協調高聳入雲的煙囪,不就是 Saruman 的 Orthanc Tower 嗎?
我其實很清楚 Tolkien 在影射什麼,事實上 Saruman 的原意就是「注重技術的人」。故事刻意以 Saruman 的砍樹建立挖礦建軍來象徵工業之火對大自然的吞噬,而以 Treebeard 為首的樹人們則象徵大自然反撲的力量。坦白說,這樣的二元對立在虛構的奇幻世界中或許對善惡的建立與劇情的推衍是必須且容易理解的,但在現實的人類文明世界中,科技發展與環境保育之間,是否真的就是如此對立?究竟有沒有取得平衡的可能?
在這一集錄音之前,我無法想像日本人曾經想將花蓮建設成工業帶。早在日本人統治臺灣的前十年,他們已經發現了臺灣內陸的高山除了驚人的林業資源外,還有山高水急所帶來的豐沛水力。因此最早他們便在新店溪上游建造水力發電廠,提供了包含大稻埕在內的用電需求。而後他們在花蓮太魯閣峽谷發現了立霧溪驚人的水量,便建立了水力電廠。日本人後於昭和 14 年(1939 年)建成了洄瀾港(Karenko),也就是後來的花蓮港,並在花蓮成立日本鋁業株式會社從東南亞進口鋁土,在花蓮加工鍊成鋁錠後再載回日本。當時的花蓮的金屬工業,便是利用立霧溪豐沛的水力發電來推展的。
從沒想過美麗的花蓮在一百年前竟是如此的工業重鎮,但人類對這片美麗壯闊山海河景的期待從不曾止於欣賞。即便是現在,當我行於蘇花公路上,往來的砂石車說得再清楚也不過了。但就像前面所說,難道科技建設與自然生態之間,沒有任何和平共存的機會嗎?於是我好奇地問了爾建這個問題,而得到的答案卻是我沒想到的:日本人在當年除了有計劃地砍樹、建壩、發電、發展工業外,他們還發展了一系列法制化的山林資源管理辦法,包括「河川法」、「臺灣漁業登記規則」在內的法規,便是制度化的嘗試。甚至他們為了臺灣山林間的天然資源以及人類文明遺跡,設置了「史蹟名勝天然紀念物保存法」。日本人透過法制化的管理,讓環境保育在建設開發的同時成為可能。另外他們透過精密的測量技術,繪製了諸如「地籍圖」、「林野圖」、「河川平面圖」、「漁場圖」......等等的專業地圖,除了讓「以圖統地」有可能外,也讓人們對於臺灣土地的各種認識,有了可視化的呈現。
若進一步去探究:究竟當年在這些法規出來後,是不是就會嚴格執行與取締?我不是研究這方面的學者,並不清楚。但至少當年在天然資源利用與建設的同時,日本人似乎因為有自然保育及人文史蹟的文化保存概念,有著平衡的思維而非竭澤而漁的貪婪?其實我對這些問題的答案都是開放的,或許,在有限的對談與閱讀中,很難有怎樣的結論。甚至,從不同角度切入的「史觀」總能得到截然不同的答案。但有時真正重要的不在於答案是什麼,而是包括從主政者、開發者、經營管理者......到消費者在內的所有人,在面對這樣的兩難時,總能帶著謙卑的心而不是「人定勝天」的態度。是的,很多時候「態度」會先決定怎麼面對問題,其次才是解決之道。
突然想起以前玩「模擬城市」(Sim City)或是「文明帝國」(Civilization)等遊戲,發展文明的最極致表現便是建立一個巨大的、具象徵意義的「世界奇觀」。但有時看到新聞中所播報在某風景區新蓋好的什麼壯觀的步道、橋樑、景觀平台......,都會覺得已經是「世界奇觀」了。而這「奇觀」常常在「獵奇」之餘,帶來了某些不協調、不平衡、甚至不美的觀感。就像當我走在植物園裡頭,大量的水泥步道或許可讓人鞋不沾泥地漫步在林間,卻常常會懷疑著,這人造的景色,是不是一種藉由遏止控制植物生長呼吸空間,來換取人們對於進行「保育」動作後,一種自滿虛榮的需求?
我站在這海邊,蔚藍的海水持續拍打著岸邊。如果潮水有意識,就像《魔戒》裡的樹人一樣,或許她也會對遠處的砂石場、那高聳入雲的 “Orthanc Tower”、以及人類的一言一行,有自己的疑惑。
葉子
(照片拍攝:劉遵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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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見福爾摩沙〉單元介紹連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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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見福爾摩沙-前言〕啟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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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集單元於 2018.01.31 教育廣播電台《樂活科學心》節目中首播)
我突然想到了阿嬌姨。
她看起來有點瘦弱,兩頰瘦削讓她的五官看起來更立體。但那雙炯炯有神的大眼,帶上看似欣喜的笑容,卻掩飾不了濃濃的哀傷與憂愁。坦白說,在訪問她之前,我們並不曉得她的故事,更不知道,原來這兩晚借住的房子,是她以前和兒子住的。
記得抵達德文部落的第一晚,我們拎著不知是誰做的愛心晚餐,拿著連屋子主人是誰都不認識的大門鑰匙,摸黑進入了整個部落幾乎是最高的一間房子。打開燈,屋內的陳設幾乎是有人還住在這的,只是不知為何,我們被告知這裡已經好幾年沒有人住了。從臺北到屏東這一路的長途奔波,總算有個可以遮風避雨的地方,所以屋裡有蜘蛛網?各種昆蟲飛來爬去?浴室只有冷水?一點都不重要。看著牆上的老照片、獎狀,我們猜得出屋子的男女主人似乎曾是警察與教師?他們為何離開這山頂上的房子而留下這麼多回憶?那一夜,我輾轉難眠。
天沒亮就起床了,架好攝影機,面向東方,等著清晨第一道曙光出現在眼前。大概是前一晚抵達時已經天黑,因此從沒想到眼前的日出景色竟是如此難以置信。看著連綿的山巒,我幾乎是尖叫地認出壯麗的北大武山!在日光的映照下,我們發現原來昨晚住的這棟水泥平房,是挨著一間傳統排灣族石板屋蓋的。於是猜那應該也是主人的老房子吧?
我常常回想起這人生的部落初體驗,雖然過去曾有到部落旅遊的經驗,但大多是路過遊玩,沒想到這次是為了拍攝臺灣咖啡紀錄片而真正地住在原住民朋友的屋子裡。在那三天的時間裡,我們看過了部落的建築,將車子開過幾乎比車子還窄的碎石小路,扛著攝影器材到咖啡園裡拍攝他們採收咖啡。這段我從沒預期過的旅程大大打開了我的視野,不僅僅是與平地都市人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更多的震撼,是他們面對自然的態度。
在日本人統治臺灣前,鮮少有外人進入到臺灣的深山裡,甚至包含滿清政府統治臺灣的那段時日,大概也只有西部平原是他們實際上管得到的。只要一上山,甚至包含整個東部,他們似乎連碰都不敢碰。於是,當日本人進來台灣後,他們開始向對岸購買福州衫(或稱廣葉衫),也在北臺灣丘陵種植樟木(提煉樟腦)、或是從日本移植到溪頭造林的柳杉(日本杉)。沒多久後,他們將目光抬起,望向傳說中中央山脈那群高聳入雲的森林,試著開闢進入臺灣內陸高山的小徑。
臺灣原住民對待樹木,尤其是高聳入雲的杉木、檜木,幾乎等同於祖先了。從很多年前就聽聞許多關於樹木的原住民神話,甚至包含民族創世的來源,但卻從未親自體會到這樣的傳統是如何進入他們的生活的。那天,就在天光乍現那一刻看到排灣族的傳統石板屋時,我便恍然大悟:原來,原住民鮮少砍樹造屋的傳聞是真的!是日,我們走進山腰上的咖啡園裡時,看著咖啡樹旁種滿了好多菊花、地瓜、南瓜等作物時,簡直大開眼界。但對他們來說,「有什麼種什麼」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咖啡是一百年前日本人教祖先種到現在的,是他們的經濟作物。但為了自給自足,所以他們也會在自己的一畝田裡,種些自己吃的作物。為了驅趕蒼蠅蚊蟲,他們種了可以驅蟲的菊花。當我們問他們為何能做到什麼農藥、除草劑、化肥都不用的有機農業,他們的答案令我莞爾同時也感到有點不捨:「因為買不起藥。」我一直在想,如果我們這些享受科技文明的都市人應該從原住民身上學什麼,應該是面對大自然的謙卑吧?
當年日本人進入德文部落後,為了「撫藩」,也為了自明治維新西化後國內自己的咖啡需求,開始教導山上的原住民們種植咖啡,這一種就是一百年。種到後來國民政府來臺開始發展工業就不再種了,後代的原住民們都只能從部落耆老口中知曉過去那些曾經種咖啡的日子,但德文部落那滿山遍野恣意生長的咖啡樹似乎還記得當年德文的咖啡豆,曾在日本天皇辦的世界咖啡豆大賽中得到第二名的榮光。
就在要離開部落那天,我們遇到了阿嬌姨,拍攝了她的談話。結束後我們才從她親友口中得知,原來我們這幾天住的屋子就是阿嬌姨的。當年八八風災重創了德文部落,整片的山崩捲走了許多族人的心血莊稼,也包括阿嬌姨的兒子......
阿嬌姨和幾個排灣族阿姨們七嘴八舌地一碗接一碗幫我們勺滿酒精濃度超高的土雞湯,配上超鮮美的青菜、筍子......等樸實美味的排灣族料理。我看著她們樂天知命的表情,不知是酒精作祟還是天生的無憂慮,縱使他們還是會擔心作物歉收、擔心咖啡採收了賣不出去、擔心外面的人不知道德文咖啡有多好、擔心下山工作的孩子......但他們仍大聲談笑著,彷彿,彷彿這千百年來跟自然共生的基因裡,深埋著溫柔卻堅韌的靈魂。
就像阿嬌姨一樣,就像排灣部落的石板屋一樣,就像,就像北大武山的森林一樣。
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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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安・咖啡臺灣》之〈阿嬌姨的盼望〉:
(本集單元於 2018.01.24 教育廣播電台《樂活科學心》節目中首播)
「我忘不了自己在模索適當的言辭,想描繪眼前所見的色彩之美時,所陷入的失落感。......通過針葉林時,紅檜和華山松伸出針葉,輕輕地撫摸我的臉和身體,好像要擁抱我一般。獵徑穿過森林,走在林下小徑上,旅人的心地變得溫柔優雅。雨靜靜地霑濕森林,也滲進我的靈魂。無怨無恨的氣氛中,我的身心被淨化得像澄清的水。......我們在臺灣大自然中所希求的,豈不是這樣的原始性?省悟這個道理後,我會心一笑,感覺歡欣的火苗點亮了我的心胸。」
是怎樣的情懷能夠寫下這樣壯麗又細膩的文字?這是日治時期日本博物學者「鹿野忠雄」在其《台灣高山紀行-山、雲與蕃人》一書中,〈秀姑巒山脈縱走〉一文中的幾段文字。鹿野忠雄是個熱血澎湃的博物學者,短短 39 年的人生中有 20 年在臺灣渡過。他不只對臺灣中高海拔山區的地理、昆蟲、植物、地質瞭若指掌外,更對臺灣原住民有過系統性的研究,並出版過《臺灣原住民族圖譜》。他甚至以臺灣冰河遺跡的相關研究論文獲得博士學位,後又從菲律賓原住民的語文文化研究中,發現了臺灣達悟族的相似性,成了後代對南島民族研究的濫觴。他也是人類學家,對臺灣東海岸的巨石文化、蘇澳新城的石棺遺址、圓山遺址等,都有豐盛的研究成果。他如詩般的文字流動地記錄了他在臺灣高山探險的點點滴滴,我將這本書捧在手中讀,內心也跟著澎湃起來。
到底是怎樣的熱情,讓這樣的博物學家遠離家園,到達這樣一個未知的國度,進入她的山林裡,冒著生命危險踏查?其時他並不是第一人。從日本統治臺灣的第一天開始,就有許多學有專精的學者,受聘為「總督府殖產部技師」,進入臺灣的山林中進行調查。當然一開始的調查是有經濟目的的,主要是希望從林業與礦業調查中獲取相關知識,作為日後產業開發的依據。從「八戶道雄」領軍的林業調查,到以「橫山壯次郎」為主的礦業調查,他們組團冒險深入山地,獲取的資訊雖是為了產業,卻也引發了學術界濃厚的興趣。其中林業調查技師「小西成章」(Nariaki Konishi)在南投信義鄉巒大山發現了後來被早田文藏命名的「巒大衫」便是經典的案例,巒大衫也稱為香衫,學名就是以小西成章命名(Konishi)。小西成章的研究也促成了以早田文藏開啟的臺灣植物研究大爆發,在那些山林探險的歲月裡,早田文藏在臺灣的 19 年內,致力於臺灣植物的研究,並完成《臺灣植物圖譜》十卷,而以他命名發表的臺灣植物多達一千六百多筆。他甚至將研究成果發表到英國的國際期刊中,讓許多以「臺灣」命名的特有種植物如「臺灣衫」(Taiwania)登讓國際植物學研究舞台。
在魯凱族的文化中,臺灣衫被稱為「撞到月亮的樹」,因為其高度可達 90 公尺,直徑可達 3 公尺,是臺灣最巨大的樹。對於這些植物學者來說,了解這棵樹不是只有站在樹下往上看,或是在樹下等著樹葉毬果掉落而已。他們必須冒險攀爬到樹上,摘取樣本紀錄並製作成標本,這過程雖然危險,但卻因為在不同的高度俯瞰這片壯麗的山林,內心既害怕又激動,那感覺是謙卑的,就像鹿野忠雄所描寫的一樣。
除了植物、地質的調查研究外,當時許多學者尤其是民俗學者的探險與原住民交流,亦為後世的民族學研究奠定基礎。在閱讀小西成章的資料時,我讀到了一些關於其助手「森丑之助」在這方面的貢獻。森丑之助其實有個悲慘的童年,體弱多病的他體格嬌小,一腳微跛的他甚至連走路都不順遂。但他卻一步一腳印地縱橫臺灣山林三十年,搜集的資料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一開始隨軍來到臺灣進入「蕃地」調查,卻從此對原住民部落產生了極為濃厚的情感,待人寬厚且真誠的他,完全尊重原住民部落的信仰與習俗,很快地,贏得了各族群的信任,甚至每次造訪時,部落族人奔相走告說「好朋友 Mori(森)來了!」他不僅贏得了友誼,更重要地,他的〈北蕃行〉、〈南中央山脈探險〉發表後,更奠定了森丑之助「臺灣蕃界調查第一人」的地位。
憶起自己曾有過的臺灣山林行腳經歷,那些就算是身手矯健的山野好手都不見得輕鬆的路徑,很難想像森丑之助是如何拖著跛行的步伐克服的。那已經不是只有像早年西方領事人員那種因個人興趣利用公餘閒暇進行的調查,而是用生命投入的高尚靈魂。
再一次讀鹿野忠雄的文字,想著森丑之助、小西成章、早田文藏在臺灣山林裡的足跡,每棵超過百年的樹或許都有他們攀爬過擁抱過的吉光片羽。而原住民部落在他們眼中不僅僅只是路過駐紮休憩的據點,更是他們奉獻熱情的所在。
每當我路過凱達格蘭大道,經過臺大醫院附近的捷運出口,看著原住民朋友們努力爭取傳統領域的回家之路,心情是十分複雜的。雖然對「傳統領域」的劃分仍有爭議,但我總會思考:究竟我們是怎樣看「族群」這件事呢?如果我們永遠無法跳脫傳統選舉樁腳與地方勢力的政治考量,以及政商合體的結構,回到山林中,與原住民朋友們用同樣謙卑的態度面對這山裡的一草一木一石一獸,這議題永遠都只是表面。回想起百年前那些漂洋過海在臺灣山林裡縱走的日本靈魂,他們對待森林、對待原住民、對待人與自然界關係的真誠態度,彷彿,彷彿這裡才是他們的故鄉。想到此處,心中除了感動,還有慚愧。
葉子
(2016 Photo by Eric @ 福山植物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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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橫山林的學術探險家森丑之助〉:https://www.ylib.com/author/yang/y_article2.htm
〈《早田文藏:台灣植物大命名時代》台灣杉:世界新屬的發表〉:http://e-info.org.tw/node/200205
《生蕃行腳:森丑之助的台灣探險》:http://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529621
《台灣高山紀行-山、雲與蕃人》:http://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011812
(本集單元於 2018.01.17 教育廣播電台《樂活科學心》節目中首播)
此時你腳下踏著的,是尚未融入泥土的花瓣。彎下腰,拾起這昨夜落下的羽,輕輕撥去表面的露珠,好奇著,這來自天上的櫻從何而來?於是你抬起頭,看著湛藍的天空在武陵四秀的蜿蜒下,綻放春天的繽紛。
那應該是十歲的時候吧?生平第一次造訪武陵農場,看著整個山谷的櫻花綻放著。後來才知道,其實除了日本人當年在臺灣種植了大量櫻花外,臺灣高海拔地區也有著自己的原生種寒緋櫻。之後每一次造訪,我望著這整片世外桃源,心裡想著:為什麼日本人要將這麼多櫻花帶來臺灣?是因為鄉愁?
同樣的問題也出現在中學的歷史課中。我們都學過,在「中日甲午戰爭」(或稱「日清戰爭」)中,日軍在黃海大敗清朝的北洋艦隊,簽訂著名的馬關條約。就戰爭的起源而言,「朝鮮半島」爭議是主因,但戰爭的結果,卻讓日本人來到跟這戰爭一點關係都沒有的臺灣,開啟了五十年的統治。為什麼日本人花了這麼多精力在明治維新後,建造一支強盛的海軍,打敗了身旁這個自古以來稱他們為「倭」的文明古國後,除了遼東半島外,他們最想要的就是臺灣?而臺灣在當時絕大多區域又是未知未開發的蠻荒之地?日本人腦裡究竟在想什麼?
在那些當乖學生念書考試的日子裡,這問題只能埋在腦海裡,因為老師從不會在短短幾小時的教學進度裡,塞入這樣一個可能查資料討論得花費很多時間,很可能沒有標準答案的問題。在當時的教育體制裡,沒有標準答案代表了考試不會考,考試不會考表示老師不會花什麼時間在這上面。於是,這疑惑就這麼暫時擱置,一擱就是二十幾年。
一直到《聽見福爾摩沙》單元錄音時,終於有機會向爾建請教這個問題。我當然明白要在八分鐘的單元時間裡解答這問題,並附上完整的推論是不可能的事情。但就一路走來的脈絡分析,從大航海時代西方人對臺的探索開始,我試圖抽絲剝繭,梳理出一條某程度上能夠說服我的可能原因-即使那原因背後的「史實」依舊模糊。
1895 年之前日本人在臺灣的活動非常少,除了 1890 年代日本駐福州領事「上野專一」所做的小規模調查外,只能藉助前面西方人所累積下來的調查報告來認識臺灣。因為政策緣故,除了少部分如上一集所提到的美國廈門領事李仙得,得以趁處理羅發號事件的機會進入臺灣山區進行地質與人文調查,算是比較有系統的紀錄外,絕大部分的報告都只是非常早期西方人在臺灣灣因個人興趣所做的區域或偏門的知識累積。1874 年日本薩摩藩實際控制的琉球王國,一艘赴日繳納年貢的船隻「山原號」,在回程的路上遇到颱風,漂流至屏東滿洲上岸後,遭到原住民殺害,史稱「牡丹社事件」。當時日本政府在明治維新後為了安撫國內的政治紛擾,決定在維新後第一次海外用兵,過程加入了美英船艦的支援,還聘請了曾與臺灣原住民及清政府有交涉經驗的李仙得擔任顧問,並派遣相關人員來臺調查。
當然「牡丹社事件」或許成為後來日本前進臺灣的火種,但日本地質學者「小川琢治」所撰寫的《臺灣諸島誌》絕對為日本的正式登臺之路打下了樁基。精通英、德、西文的小川琢治不僅得以悠遊於各種地質學理論與早期的臺灣紀錄外,身為一個漢學家的兒子,能閱讀漢文的小川琢治更能夠遍閱明清學者所撰寫的臺灣地誌。《臺灣諸島誌》或許在臺灣流通並不多,但在日本的學界以及政界卻引起了廣大的迴響。《臺灣諸島誌》雖然無法探究細節,畢竟不是全面的實地系統調查,但至少它在自然與人文地理學上的完整架構呈現,不止為後世臺灣學提供了嚴謹的框架,更成了日本領臺初期制定政策的重要參考之一。此外,上述日本福州領事「上野專一」在 1891 年來臺調查後所撰寫的《臺灣視察復命》中,呈現的臺灣蔗糖資源,也是無法自產蔗糖的日本重大的決策指標之一。
我明白,這短短八分鐘節目中所談到的,絕對只是所有解答集合的冰山一角,甚至在不同的「史觀」下,這問題的答案可能有很多彼此牴觸的狀況。我突然想起了在倫敦上的史學課,以及後來在哲學系寫博士論文的過程。在我那以「時間」為主題的論文裡,有一個章節從形上學角度來談「過去」與「未來」的差異,談到時間的方向代表了「現在」就像是在一個叉子的分岔點,「過去」的「事實」是固定的、是無法改寫的,而「未來」則充滿了不同的可能性。這隻叉子在時間的流裡不停的前進,卻無法阻止所有事情不斷被「固定」成為「過去」的事實。但在「史學」上,「史觀」的論述讓「歷史」與「過去事實」之間產生了距離,甚至在某些時空背景下,因為政治與意識型態的緣故,「歷史」在教育上成了統治者的工具,在考試標準答案的限制下,一路走來我們始終以為歷史課本上寫的「歷史」等同於過去發生過的「事實」。但這在資訊豐富且言論自由的時代裡,百花齊放的論點與研究資料得以幫助像我這樣過去完全不理解的學生,一點一滴拼湊出某些自以為可能的「答案」。在這答案的背後,我就像站在沙灘上的牛頓一樣,自以為發現了美麗的貝殼,但抬頭一看,未知真理的海洋無窮盡地展現在我面前。我回頭一看,沙灘上的足跡紀錄了這一路走來的崎嶇與不安,卻真誠地,呈現了我對這塊土地認識的過程。是的,就是這過程,讓我在探究內心疑問的解答路上,得到了自由思考的滿足。或許最終,我仍然無法得到足以滿足內心疑惑的解答,甚至根本不存在那樣的「史實」,但這對未知不斷探究與提問的樂趣,並不斷跳出既有框架,用越趨嚴謹的態度來檢視所學到的東西,即便很可能下一回讀到的東西會完全推翻過去的認識,但卻不影響,我對腳下這塊土地前世今生的好奇與熱愛。
我輕輕將手中那朵櫻花瓣放在清晨雨後仍濕潤的土地上,下次再來時,那花瓣早已融入這塊土地,成為孕育千萬生命的養分。或許我無法分辨那櫻花究竟來自日本還是臺灣原生,但那一點也不重要。重要的是,這一路走來看到的風景、喝過的泉水、呼吸的空氣,已經讓我的生命,與武陵四秀下的蟲魚鳥獸花草樹木們共享著,與生活在這土地上不管什麼時候來自哪裡的人們共享著。甚至,跨越了東海,我們與曾經在這土地上生活了五十年的大和民族,共享襯著美麗櫻花的藍天。
葉子
(2016 Photo by Eric in 函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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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見福爾摩沙〉單元介紹連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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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冷的天氣,你要去哪呀?」
Keith 突然回頭問,我嘴裡還塞著第一口牛排來不及回應,他又接著問:
「日文的『好吃』是不是叫什麼『歐伊西』?」
「哈,我不是日本人,我從臺灣來的。臺灣話叫『齁加』」呼!終於吞了下去......
「齁......加.......原來是臺灣人,老實說亞洲人我都分不出來啦,不過你分得出英格蘭人和蘇格蘭人的不同嘛?」
「哈,應該可以,好歹來英國也三年多了......噢對,我晚上要去 Mallaig 過夜,明天早上搭渡輪去 Skye 島......」
Isla 從廚房走出來,看到我桌上的牛排才吃沒幾口,白了 Keith 一眼:
「Keith 你讓 Eric 好好吃飯啦!別一直問東問西的!」
倚著門框的 Keith 對我吐了舌頭,繼續轉過頭去看著外頭飄著的細雨。Isla 走到櫃檯,背對我,可能是在看著帳冊還是玩報紙上的填字遊戲。我猜填字遊戲比較有可能,畢竟,這麼偏僻,生意這麼差,可能大半天就我一個客人,看什麼帳冊?
面對這進入蘇格蘭高地六天來最豐盛的一餐,從沒想過自己居然可以這麼餓。雖然這塊蘇格蘭牛排有那麼點難嚼,但在零度上下不時飄雨的天氣裡,開了四百多公里的路後,就算眼前是一塊木頭,我應該也會啃出汁吧?
「Eric 你一個人旅行?」Isla 突然轉過來問我,然後我瞄到 Keith 在偷笑。
「對啊,我常這樣,想走就走想停就停。」
「你等等要去哪?時候不早了,要不要在這過夜將就一下?」
「他要去 Mallaig 啦!」Keith 插話
「Mallaig?可能還要開兩個小時才會到欸!」Isla 有點驚訝
「對啊,我 Mallaig 青年旅館訂好了,下次有機會再來你們這兒,旁邊那個 Black Mount 湖好美!剛剛有去繞了一下......」
「對啊!你明年春天來,Black Mount 旁邊那片森林才美呢!運氣好,你還會碰到狐狸,他們好可愛......」Isla 開始連珠砲起來......
「厚~妳讓人家先吃飯啦!看他餓成這樣!」Keith 露出一種報了仇的幼稚皮蛋臉。
喝了口威士忌,身體暖了起來後,我放慢吃飯的速度,靜靜欣賞眼前這一幕:Isla 其實不是在玩填字遊戲,她在看小說;窗外雨停了,慢慢有陽光灑了進來;Keith 輕輕吹起了口哨,我一聽旋律,是綠袖子......
同樣的位子,同樣的角度,這小店裡,也同樣就只有我們三個人......十一年後,我坐在士林這家跟後面夜市路邊攤差不多平價的牛排店裡,牆角的喇叭突然傳來了綠袖子的旋律......那瞬間,外頭車水馬龍的聲音不見了,所有擺飾、地板與門窗都變成了木頭做的!站門口的年輕男店員變成了有著灰白甜甜圈鬍子的 Keith 大叔,收銀台前背對我的女子,身上似乎掛著 Isla 那件綴滿碎花的洋裝......我,一個孤獨的旅人,來到蘇格蘭這個叫 Achallader 的地方,一塊牛排、一碗熱熱的番茄洋蔥湯、一杯蘇格蘭威士忌,讓這個短暫的停歇,身體與心靈有了溫暖的邂逅。
「看!彩虹!」
我跑到門邊,順著 Keith 的手指望向不遠的山邊,一道虹從山後劃破灰沉的天空。Isla 也走了過來。突然我手上多了台攝影機,從那蘇格蘭高地偏僻的小屋外面慢慢飛上天空,畫面中三個微笑的臉孔看著鏡頭後面的彩虹。雖然,他們不怎麼認識彼此;雖然,他們還是來自不同地方的人。但在那一刻,被天上那座繽紛的橋連起來,共享著,這天晴的小幸福......
「有機會再來!」離開時 Keith 為我開了門。我戴上安全帽,發動店門口的機車,再次鑽入臺北的車水馬龍之中。
葉子
我想,雲是不會知道的。
所有企圖被掩飾的被遮蔽的被機心用盡杜撰改寫的,都是歷史。風起時,小話耳語被吹了過來,無論是蓄意還是無意,總之事情就是這樣被相信著,深植在潛意識中,緊緊抓著沙塵棉絮,成了飄在空中的恢弘樓閣。
他們以為腳踩著實地就可心安,反正除了同溫層裡站在同塊浮島上的以外,都是異教徒。但人們,是健忘卻還是記得的,他們或許會選擇性失憶,但島上總有那麼些人,在雲端露出一點縫的時候,記得人性曾是如此燁燁朗朗的。他們將那洞深掘挖大,對著斜眼痺睨著的人們喊著:「看,這裡有天光!」雖然我不是宿命論者,但悲劇似乎很久前就已寫好,這樣的記憶不允許被說出來,甚至不許擁有,因為一但曝光,就是撕裂情感,就是破壞團結,就是,各種顏色的恐怖。你在河蟹潮中逆流而上,換來的不是勵志的課文,而是譏諷的肉搜話語。然後,這些話語再度固實了結構,讓那朵雲更加無堅不摧。即便,最終你在十字架震天呼號著:「原諒他們吧!他們什麼都不知道!」,石塊刺刀依舊招呼過來,被撕裂的被破壞的,就只有你自己。傻嗎?或許只剩惋惜了,你獻祭給了貪婪之神,證成了終究你只是個人而非先知。因為這一切,從不是你,最後的激情。
到底還能相信什麼呢?轉型是在轉什麼原型?正義是在正誰定義的義?抬頭看天,一朵朵烏雲來了又去,無論驟雨還是霾害,這島依舊駛不出海洋。或許吧!只能傻傻等待因陀羅之箭的到來,將那錯節盤根自以為文明的拉普達徹底瓦解。自此,無力的風輕拂明天的草原,優柔的光獻給來日的黎明。好像,也只能這麼期待著了。
不過,就算真的到了最後的最後,雲還是會,繼續假裝,什麼,都不知道。
葉子
(2017 Film by Eric with Kodak Ektar 100)
「欸葉明勳,可不可以幫我們把彩球拿過來?」
一個穿著啦啦隊服的女生,我還記得她的名字,在操場北側的水泥觀眾席邊,轉過頭來,閃著大眼對我這麼說。
其實那陣子我有點迷惘,當然這迷惘不是什麼「人生要往何處去?」、不是「到底真正喜歡的是不是那個女生?」、更不會是「高中會考到哪裡?」這樣深奧的問題。畢竟對一個早上六點多出門晚上十點回到家的國中生來說,反正就傻傻的照著老師的安排去走,沒什麼太多好想的。真正讓我迷惘的問題是:「究竟誰才是真正的啦啦隊?」
班上女生們自己張羅了衣服參加了校慶班際啦啦隊比賽,我們男生呢,就站在操場邊,像這樣彩排時幫忙張羅、幫忙放錄音帶、幫忙看她們頭髮上的緞帶有沒有綁好、幫忙遞飲料、幫忙搬整箱的彩球......我們看著正牌啦啦隊上場,然後我們自己也在場邊也當啦啦隊。「究竟誰才是真正的啦啦隊?」這問題很難解吧?不過隨著她們上場後我們場邊的男生們也嗨了起來。其實我們都很挺自己班上女生的啦,因為我們都是同一班的啊!然後,這怪問題就隨風而去了。
然後就是那首歌了,那段日子裡每天聽到快爛掉的歌。我絕對相信人生有些日子的記憶是跟某些歌有關的,比如說這首〈藍色啤酒海〉。老實說我從小在家都不是聽國語流行音樂的,會聽到的機會大概就是電視廣告。比如在轉大人那段時期,留意到洗髮精廣告裡鄭怡的〈心情〉;或是娃娃金智娟的〈開心女孩〉。當然也因為每天睡前接觸深夜廣播節目的關係,聽到了不是那麼主流的鄭智化〈單身逃亡〉、〈卸了妝的女人〉,與紀宏仁的〈午夜電話〉。否則,家裡唱盤上轉呀轉的都是經典英文老歌......
音樂開始後,我看著她們的跑向操場中央的背影,那被洗得很徹底的大腦跟著藍色啤酒海激盪著......「我的我的小孩,噢麥哩透貝比,啤酒變成冰海一杯可以喝一年......」對那個初嚐過酒味的少年而言,沒有什麼比起微醺後的幻想更動人的。也因為這幻想,就算歌詞再怎麼奇怪也自然合理了起來,搭著那段超現實的混搭記憶:一邊是讀書讀到頭腦快燒掉的國文英文數學自然社會公民,一邊是牛仔褲格子襯衫彩球籃球的生活。沒錯,我們的「制服」就是牛仔褲。在我高三換校長前,敝校在當年可是北區有名的升學無名校,每屆二十三個班,上臺北公立高中的不到二位數。抽菸械鬥幹架是校園文化,少年隊平均每個禮拜都會來學校一趟。然後就是那牛仔褲、藍白格子襯衫、和可以搞出各種流蘇的牛仔布書包.....。噢當然,我當然還記得合作社賣的沙茶魷魚羹麵,那個我一天都可以吃兩碗的......
其實一直都很慶幸自己讀了這所國中,在這反差超大的混搭空間裡,我一方面繼續傻傻地讀書,反正沒什麼其他目標,爸媽也不特別要求,老師也不怎麼期待。另一方面,我享受著因為從一開始就男女合班所建立起那種,同學間非常自然能夠彼此尊重互相幫忙的相處模式:很早就知道女生每個月長輩來訪時都會不舒服,於是我們男生自然會幫忙多做點事;班上也有很像女生的男生和很像男生的女生,但因為大家整天都混在一起讀書一起玩,沒有人會去刻意去放大這些不一樣,卻也總把這些不一樣放心裡,需要的時候出面相挺。這不只是義氣,而是情誼。然後我們會刻意做一些無傷大雅的蠢事,比如和 Danny Chi在當值日生負責把鋁罐踩扁放回收籃時,刻意把整桶罐子倒在講台前,踩扁後比賽拋向教室後方的籃子裡。可想而知晚上整棟大樓乒乒乓乓,自然引來老師上樓來。他刻意等我們玩完後才來,笑嘻嘻地一手一隻耳朵將我們倆個屁孩擰到樓下去,我們也笑嘻嘻地被他擰;我們倆還會在晚上九點半下課後,在黑漆漆的校園裡超大聲唱著〈恰似你的溫柔〉一路唱到校門口......。這是一種壓力控制與釋放的方法,我們師生都很懂。這也讓我在這樣莫名其妙的升學文化裡,還能夠期待每天去學校的日子。
多年後我終於知道,為什麼看到藍色啤酒海就會想到一個小孩?事實上這沒什麼道理,卻又明鏡般地瞭然於心:那小孩,其實就是自己吧?「珊瑚眼睛,珍珠心懷。」是聖修伯里筆下被玫瑰豢養的小男孩嗎?「有時候乖,有時候壞」那不是佩姬佛南特畫的那隻愛吃橘子醬的頑皮熊嗎?但不管答案是什麼?我總是知道在啤酒喝了之後,這永遠停留在十五歲的藍色孩子會將所有酸甜苦辣化作眼淚。得趁著風還沒吹乾前,用力擠啊擠,滴成了那藍色的海。這不是青春的滋味,卻是,步入中年後,唯一還記得時間的苦澀。我是那駛著注定再怎麼迷航也永不回頭的小船,浮沈於這早已變色的海上,在化作泡沫前,繼續用眼淚,努力將海變藍的小孩。
「欸葉明勳,可不可以幫我們把彩球拿過來?」
一個穿著啦啦隊服的女生,我還記得她的名字,在操場北側的水泥觀眾席邊,轉過頭來,閃著大眼對我這麼說。我假裝那籃子裡裝的是滿滿的鉛球,和同學費勁地死拖硬拉弄了過來,大家都笑翻了。我彷彿看到那些女生,對著我們,閃著大眼白。
葉子
(2017 Film by Eric with Kodak Ektar 100)
(本集單元於 2018.01.10 教育廣播電台《樂活科學心》節目中首播)
「是夜,星光明亮,我們睡在舢板中,露水濕重,喀喀的蛙鳴與嘶叫的蟲聲劃破寂靜的夜晚。河面時有大魚翻躍,小船上溯,遠方徹夜有踏水車的骨骨聲。河水非常清潔可嚐,甚至在這漲潮時。......次晨,拍攝了幾處風景,捕捉一些漂亮的蝴蝶和甲蟲──尤其是前者,山上數量非常多。......青蛙與蟲鳴的合唱曲再度持續整夜。一隻夜鳥在對面崖壁的某棵樹上,發出刺耳的叫聲。我看不見牠,每次只聽到四節鳴聲,有點類似車輪的嘰嘰嘎嘎聲。最後二聲常重複二次。 東方發白,牠才飛走。有三兩隻大蝙蝠也大聲哇哇地飛回家。清晨時,我還誤以為是貓頭鷹。......有一種小鴿、魚狗、白鶺鴒、棕背伯勞和一種習性、行為類似沙燕的棕沙燕。清早時,一隻小雲雀在田野歌唱,和英國雲雀難以分辨。另外一種鳥類的鳴叫,令我聯想起英國的畫眉。」
你覺得這段英國人逆流而上的旅行是在哪裡發生的呢?是達爾文的小獵犬號停靠在南太平洋某個小島上的經歷?還是某位英國生物學家在中南半島上的探險記錄?其實都不是,這是英國生物學家「柯靈烏」(Cuthbert Collingwood)在 1866 年 5 月 25 日在臺灣的探險日記,這段文字中描述的河流,是臺北的基隆河。
當我第一次在劉克襄的《福爾摩沙大旅行》裡讀到這些文字時,其實心情是很錯亂的。因為對從小生長在基隆河邊的我來說,記憶中的基隆河,應該是洪淳修的紀錄片《誰說基隆河》中那樣,充滿了無奈。雖然過去我總是享受著不急著回家,沿著河濱堤防漫步看夕陽的時光,但那河,與我是有距離的。即便河濱運動公園的草坪修剪得多麽平整、河岸的步道鋪設得多麼怡人,就是無法吸引我走在那充滿異味的河邊,更遑論,划著舢舨在那漂浮著垃圾的水上航行?
柯靈烏筆下的基隆河到哪去了?我甚至無法想像就在短短不到兩百年的時間裡,這條孕育了多少珍稀物種並照顧著沿岸聚落的美麗河流,因為淤積、因為氾濫、因為人們害怕它的力量,被攔腰截斷改道而行,被一道道的堤防包圍了起來,甚至,我從小去士林夜市要過的那座「吊橋」,也因基隆河支流河道被填平,往後只能在記憶中追尋。
真的無法多說什麼了。
因此在錄這集節目的時候,心中其實是帶著一點惆悵的。在爾建娓娓道出這些 19 世紀學有專精的西方領事人員來到臺灣,利用公暇時間,進行生態、地質的考察時,除了悠然神往外,其實心情是複雜的:為什麼,我對這塊土地的認識,是在瑰麗的花朵綻放後,已然凋謝的此時?
臺灣的生物多樣性必須放在全球的視野裡才能看得出其特殊之處。就臺灣所處的北回歸線緯度帶來說,全球在這一圈上的區域,除了有高山縱谷保護的中南半島亞熱帶雨林外,不是沙漠(撒哈拉沙漠、阿拉伯、印度塔爾沙漠、墨西哥沙漠)就是海洋。臺灣高聳的山林與海洋的季風調節,成就了臺灣傲人的生物多樣性。在本集節目中,爾建提到了知名的英國領事 Robert Swinhoe(中文名為「郇和」)來臺的探險。如果對臺灣的生物有概念的朋友,大概會常聽到「斯文豪氏赤蛙」、「斯文豪式攀蜥」。在臺灣的四年內,他發現並採集了包含臺灣藍鵲內共 227 種、將近 1/3 臺灣特有或亞種類的鳥類,還有 40 種哺乳動物、兩百多種植物、兩百多種蝸牛和貝類、多達四百多種昆蟲......。他的採集雖然只是利用個人公餘休假進行的,但成果之豐接近狂熱的地步,他的標本後來都捐給了大英博物館,包含名著《福爾摩沙哺乳動物學》(On the Mammals of Formosa)和《福爾摩沙鳥類學》(The Ornithology of Formosa or Taiwan)等著作幾乎是臺灣生物學界的經典始祖。他曾有機會深入臺灣內陸高山中,卻在途中被招回改派任廈門領事。否則以他當時對臺灣生物的狂熱,臺灣帝雉的發現很可能會提早四十年。
除了 Swinhoe 外,爾建在節目中也介紹了另一名美國領事 Charles W. Le Gendre(中文名為「李仙得」)。他是一位地質學愛好者,原本派駐廈門,因為美國「羅發號」船難(Rover incident)者誤闖墾丁排灣族部落引發的外交事件而來到臺灣進行調查。後人對李仙得的認識大多聚焦在羅發號事件的外交斡旋過程,以及當時美國人與原住民之間不打不相識所建立的關係,甚至也成為知名歷史小說家陳耀昌醫師的巨著《傀儡花》之創作基礎。但李仙得因為這一因緣際會,得以深入南台灣部落,進行地質調查、拍攝大量聚落景觀、並繪製出影響後代臺灣地質研究極深的臺灣地形圖。他的《南台灣踏查手記:李仙得台灣紀行》(“Foreign Adventurers and the Aborigines of Southern Taiwan, 1867-1874”)更讓後世包含日本人在內視為認識臺灣的珍貴資料。這本書在寫成之後被翻譯成日文,成為了日本人統治臺灣之前,對臺灣認識的基礎。
我常常回憶起小時候看的卡通《湯姆歷險記》,在故事主人翁哈克和湯姆的日常生活裡,密西西比河不僅是他們生活中最重要的伴侶,更是他們冒險與展現勇氣的舞台。我從沒想過,河流,以及在河中與沿岸賴以為生的各種生物們,竟然可以這麼接近人們的生活。一直到後來,我才知道這部卡通是日本動畫導演齊藤博改編自美國作家馬克・吐溫的《湯姆歷險記》和其續集《頑童流浪記》而做…...
“We catched fish, and talked, and we took a swim now and then to keep off sleepiness. It was kind of solemn, drifting down the big still river, laying on our backs looking up at the stars, and we didn’t ever feel like talking loud, and it warn’t often that we laughed, only a kind of low chuckle.”
我想馬克・吐溫筆下的湯姆和哈克一定會對遠道而來的朋友驕傲地宣稱:「這是我的密西西比河!」而我,究竟要什麼時候才能這麼說:「這是,我的基隆河」?
葉子
(2017 Film by Eric with Kodak DXN 400)
《樂活科學心》節目介紹與線上重播聆聽:
http://www.ner.gov.tw/program/5a83f4ebc5fd8a01e2df020a
〈聽見福爾摩沙〉單元介紹連載:
http://www.ericyeh.idv.tw/archives/category/formosa
〔聽見福爾摩沙-前言〕啟航:
http://www.ericyeh.idv.tw/archives/1811
《南台灣踏查手記:李仙得台灣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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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集單元於 2018.01.03 教育廣播電台《樂活科學心》節目中首播)
「十七世紀的時候,臺灣西南平原是一片熱帶莽原,成群的臺灣梅花鹿在野地裡奔馳......」
我必須承認,錄音到這時候我的確恍神了一下。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因為那個畫面、那個情境,實在是太令人太悠然神往了。
這究竟是怎樣的畫面呢?我回想起大學時在嘉義讀書的那五年,放眼望去盡是綠油油的稻田,學校對面,是整片比人還高的甘蔗,那樣的體驗,已經夠「天然」了吧?不!我們今天所認識的嘉南平原,其實仍處處存在著人類文明發展後的樣貌。如果我們退回一百年,除了食衣住行用具外,其實作物也差不多,那兩百年呢?三百年呢?五百年呢?是的,在人類的生活尚未大規模佔據這塊美麗的土地之前,那是一片熱帶莽原,上頭蹦蹦跳跳的,是成群的梅花鹿。是的,是活生生的梅花鹿,不是那就算印在鈔票上,人們總是看數字不看圖案的梅花鹿。然後,我想起了好友朱賢那雙關的傑作標題《逐鹿之海》。
到底臺灣這塊土地最早是怎樣被認識的呢?作為這一系列節目的起點,我找來了東華大學臺灣系的葉爾建老師來到〈聽見福爾摩沙〉單元,帶著我們跳上大航海時代西方人的帆船,遠渡重洋,順著黑潮從臺灣外海滑行而過,看著眼前這片翠綠的景象,此時我們或許也會在心裡想著:這是多麽美麗的島嶼啊!
一開始西方人來到遠東,目的當然不是臺灣。他們的目標是中國,在那塊大片的土地上,有著古帝國的文明,他們一方面前往尋求貿易的可能,另一方面,沿著太平洋西岸,探索著更多的可能性。於是他們沿著古中國沿海貿易的路線,一路從麻六甲、呂宋島往上,順著黑潮前往華南、華中沿海。當時他們稱這條海路為「東洋針路」,而臺灣或澎湖往華南這段,叫小東洋針路。
行大帆船的航海人不只是看天候也看海象的,主要流經臺灣東側的黑潮是世界第二大洋流系統,由熱帶區域帶著溫暖的海水快速向北流動,一小部分支流則視季節從臺灣海峽往上而過。黑潮流速極快,每秒可達 1 至 2 公尺,往來船隻雖受到黑潮的幫助踏浪而行,卻也得看季節,因為夏季才有西南季風往上吹拂。抵達目的地之後,得要趁著冬季東北季風來時,才能往南乘風破浪,否則就得等來年了。遠洋的航程非常折磨人,當時就常常在澎湖進行短暫的停靠與補給,而澎湖到臺灣島,精確地說是西南沿海的安平一帶,就會經過所謂的「黑水溝」。要穿越黑水溝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每個月只有「朔、望」兩段時間漲大潮時,才能順利通過......。於是當年西方人來遠東進行貿易,要「路過」臺灣周邊可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
一開始以西班牙、葡萄牙、荷蘭人為主的遠洋船隻並沒有真的踏上臺灣島,一直到他們對這裡的航路與海象比較有經驗後,才真的踏了上來。當時的臺灣都是一片自然原始的景觀,西南部平原除了梅花鹿外,居住的都是原住民。沒錯,原住民最早可不是就生活在山裡部落的,因此西部平原成群的梅花鹿,就成了他們狩獵的對象。狩獵來要幹嘛呢?當西方人踏上臺灣時,他們可不是看到高山上有高聳入雲的臺灣衫、檜木,而是原住民手上的鹿皮。當年他們從臺灣原住民那邊收購大量的鹿皮後,上船繼續往北航行抵達日本。當時正是日本的戰國時代,厚實的臺灣梅花鹿皮不僅可以禦寒,更可提供日本武士們穿在盔甲內作為防禦羽箭來襲的措施。
原來臺灣在那麼早的時候,就已經透過海洋,跟這世界做如此深刻的連結了!透過西方人的來訪,這塊美麗的瑰寶正慢慢在世人面前展示其驚人的一面。作為這系列的第一集,也是這單元的第一集,有這樣令人悠然神往的畫面作為開頭,還有什麼比這更美的呢?
每到選舉的時候,總有候選人聲嘶力竭地喊著:「建設一個美麗的海洋國家」、「將臺灣這艘大船駛向世界」......。我每次都會想:我們真的認識海洋嗎?我們或許看過臺灣現在這充滿消坡塊與垃圾的海岸線,但從海上看臺灣時,我們還會跟大航海時代的葡萄牙人一樣,驚呼著「美麗的島嶼」嗎?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只卑微地希望這一系列的回顧,能夠稍稍喚起對這土地曾有美麗的想像,雖然這想像已是過去式,但無論如何,只要認識,就是開始,不是嗎?
爾建老師會在〈聽見福爾摩沙〉單元中,連續八集帶領大家,從大航海時代的海陸遭逢、開港通商後的山林踏查,一直到日治時期的臺灣經營,一系列精彩且動人的故事。敬請期待每週三上午 11:05~12:00 由陳竹亭教授主持的《樂活科學心》,以及我所主持的〈聽見福爾摩沙〉單元。
葉子
(2017 Film by Eric with Kodak Ektar 100)
《樂活科學心》節目介紹與線上重播聆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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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見福爾摩沙〉單元介紹連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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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見福爾摩沙-前言〕啟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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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其說這是一場意外的安排,倒不如說,這點子在我腦海裡已經盤旋了許久。
熟悉我的人大概都知道,我總是喜歡在各種不同領域間「跳來跳去」,試圖穿越或是連結領域間的界限,找尋不同層次創造不同的視角,看一看,想一想,這些「領域」間有怎樣有趣的關連?
在去年初某次與好友們閒聊下,談到了某種「讀書會」形式的可能。與其說是「讀書會」,不如說是某種「在同一個主題下,找不同領域的人來密集地分享自己的所學所聞」,看看彼此之間能激盪出怎樣的火花。就算領域跨很遠,同一個主題在其領域中的應用可能天差地遠,但至少,我們可以讓不同領域的人認識到:「原來,這件事在他們那邊是這樣一回事啊!」比如我們可以在某一場讀書會中設定主題為「時間」,然後請科學家、藝術家、美食家、歷史學家、哲學家、社會學家、攝影師、咖啡達人......都來談談時間的概念是怎麼回事。形式可能是短講,也可能是客廳坐一圈沙發,外圍都是等著隨時插嘴踢館的觀眾......
其實,這件事光是用想的就讓我覺得興奮。只是沒想到,在還沒真的落實之前,一次意料之外的邀約讓我用另一個形式,在另一個平台上小小實現了這件事。〈聽見福爾摩沙〉是教育廣播電台在今年度新播出《樂活科學心》節目中的一個小單元,用每集短短八分鐘的篇幅,講一個小小的、關於臺灣土地永續的故事。雖然大節目主題是科學,但你們也知道我這人總是有那麼一點不科學的。雖然單元主軸講的是國土永續,但我總是會想要在跨度很大的領域間開各種外掛來談同一件事。
既然講到「國土」要如何永續,我就會想從這塊土地的「前世今生」開始講起:回到大航海時代西方人到臺灣的海陸遭逢、日本人來臺灣的認識開始。因此我請到了東華大學臺灣系的葉爾建來擔任開路先鋒,一連八集帶大家回到過去,看看臺灣這塊土地是怎樣走到今天的。接著請到研究所學弟,也是臺灣咖啡達人的劉遵五,從臺灣咖啡的種植了解原住民部落與農業的發展,並探討碳足跡與公平貿易的問題。之後的八集來個大跳耀,我請來了一直專注在發展臺灣科幻文學的老友李伍薰,談談科幻文學、電影作品裡,對人類文明與科技發展的環境控訴。之後是科普作家潘昌志領軍,談談臺灣的氣候、火山、地震。另外比較特別的,是其中一集我請潘老師從一個科普傳播人的角度,來看看現今社群、媒體、Line 上傳來傳去的各種似是而非的「僞科學」。接著我請來了兩位老友:銘傳大學建築系的單世瑄老師,和中華大學工業設計系系主任翁千惠老師,分別來談綠建築在鄉村、部落、城市的應用與發展,以及從產品設計中結合永續概念,進入人的生活,並探討設計教育的養成中,如何融入綠色的環保價值。之後我分別從高中端與大學端,談教育中的環境關注:高中部分我請來了師大附中的洪逸文老師和建國中學葉昭松老師,他們都是地球科學老師,談談他們在探究與實作的地球科學教學活動中,怎樣帶著高中生們從野外考察的活動中,實際認識到這塊土地的樣貌。大學端遠從「內地」埔里請來了暨南大學通識教育中心的謝如珍老師,談大學生如何走入社區,進行社會式參與的課程學習。最後壓軸,我找來了舞蹈生態系創意團隊的藝術總監彭筱茵,談談他們這些年是如何透過舞蹈劇場與舞蹈影像的創作,探討身體、空間、與環境間的關係。
感謝這麼些多年老友們的情義相挺,共同實踐了這場實驗式的跨領域聚會。更要感謝節目主持人陳竹亭教授的邀請,以及製作人賴素燕燕子姐的指導,成就了我小小的願望。從今天開始,每週三上午 11:05 到 12:00 首播,以及隨後六十天的線上隨選聆聽,一連 52 集,每一集都很精彩。我也會針對每一集的內容每週寫一篇文章,好好介紹這些老友們的日月精華,並希望在今年過後,可以將這些內容集結,那就是一個完整的、對這塊我們摯愛土地的、最真誠的回顧。
葉子
(2017 Film by Eric with Kodak Ektar 100)
《樂活科學心》節目介紹與線上重播聆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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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見福爾摩沙〉單元介紹連載:
http://www.ericyeh.idv.tw/archives/category/formosa
〔聽見福爾摩沙-前言〕啟航:
http://www.ericyeh.idv.tw/archives/1811
如果已經在世界中心,其實什麼也不必呼喊。如果是在世界的邊緣,那麼呼喊什麼也無用。
還想不透嗎?這主題根本與位置無涉,而是呼喊。你呼喊是為了什麼?為了以言語實踐自由?還是用文字證明存在?
有人問:這宇宙數以億計的發光星體,夜晚的天空為何漆黑一片?鴉雀無聲的廳堂裡,靜到針落地都是明珠落玉盤。一人振臂呼喊,瞬成目光黑洞;但在所有人均高聲談論時,或有那麼一刻起,你再也聽不到聲音了。
真的聽不到嗎?在那訊息之潮來襲時,你試著用濾網篩出有意義的詞句,竟發現是如此困難,困難到意義早成了阻礙,堵塞住每個微小的隙縫。在潰堤前,你摸到了牆上的框,奪門而出。
早就不是什麼唯物唯心之爭了。你站在暮秋的河岸邊,比人高的菅芒包圍了。風起,你任那芒浪沙沙擺盪著你的自由,你任那水聲湍湍灌注著你的存在。你想起了曾經有某個夜晚,愛人在耳鬢廝磨時淘氣地對著耳吹,你不想逃了,任那無意義的草聲、水聲、風聲聯軍潰堤而來。在這一刻,中心還是邊緣?自由還是存在?有意義還是無意義?一點都不重要了。
在你的臉就是一本書的虛幻世界裡,聲音是靠演算去傳的。千萬別去問規則,那不是你玩得起的遊戲。唯一明白的是:再也沒有什麼可以實踐你的自由,更沒有什麼能夠證明你的存在。在分析與綜合的爭議下,你的先驗獨立於言語的呼喊。
或許康德會告訴你另一個故事:在這嘈雜紛沓的世界裡,你的難解、你的無意義、你的莫名其妙胡言亂語,才是這瘋狂的世界中,最安靜無垢的存在。
葉子
(2017 Film by Eric with Rollei RPX 400)
藍天 很高很高
斑駁的木板門 在那裡
依啊依啊地隨風開合
而那風
卻不知從哪裡來
往哪裡去
木窗旁
靜靜的紙堆架上 我在
或許 有一天你將如願地
成為千古名著中
那紹聖述志的一頁
或許 有一天你將如願地
成回動人詩文中
那盪氣迴腸的一篇
而或許 有一天你將如願地
成為泣血畫作中
那沁人肺腑的一幅
一切又是這樣地靜
這樣地深
偶爾 偶爾也有之大鵬
展翅長嘯 畫天而過
偶爾 偶爾也有隻小蝶
彩衣飛舞 穿窗而去
而那藍天
在灰暗的斗室裡
在窄舊的窗框中
看起來
是那樣地高 那樣地遠
卻又是那樣地藍
那樣地真
曾幾何時
我深深愛上了這樣的藍
和這樣的真
或許 或許有一天我將如願地
挺身一起 隨風而去
從此 便幻化成一隻
毫無牽引
飛天而去的紙鳶
葉子
寫於 1992
嘿親愛的:
這應該是我目前為止拍過最美的一張照片吧?
最近常在想,到底拍照是為了什麼?是為了記錄什麼?還是為了實現什麼?好像都不是。直到最近,才發現跟我在英國做的「時間」研究有關(我好像看到妳翻白眼了XD)。應該沒有人比妳更知道時間是怎麼一回事吧?但對我來說,「拍照」作為將對「當下」時空記憶凝結的方式,最大的意義,就是用來抵抗時間。
時間要怎麼抵抗呢?我不是艾密特布朗,更不是最愛的超時空博士。我無法阻止時間不斷流逝,只能看著回憶慢慢褪色,一直不斷補充進新的記憶。生命中一切的「變化」提醒著自己,妳已經離開四年多了;提醒著自己這世界已經和四年前不一樣了;更提醒著自己,就算每個晨昏每次潮汐都貌似雷同,我,已經不是四年前的我了。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拿起手中的相機,讓自己融入眼前的一景一物中,透過我的眼與心,將每次奮力抵抗的成果記錄下來。縱時光飛逝,但在每次按下快門的瞬間,還能意識到自己的血仍是熱的,對生命,仍有盼望。我想,這就夠了吧?
幸好有這個小女孩,雖然她一天一天不斷地長大,學到更多的智慧與人生。但直至今天,她仍不斷地讓我感到驚奇。時間在她身上的變化,讓我看到「未來」的可能與精彩。也因為有她,時間對我來說,並沒有我論文裡寫的那麼可怕。
這兩天有件好笑的事情:小女孩前天功課漏寫一樣,累積次數到了三次,被老師罰禮拜四要幫同學抬便當。她竟然跟老師賴皮:「可是那天是我媽咪生日欸!」老師哈哈大笑說:「那妳可得好好抬別打翻了,不然妳媽咪在天上看到會笑妳!」哈哈哈哈哈!
好像沒辦法送妳什麼,就用這支字片語,和這張讓我可以看好久好久的照片,在妳生日的前夕,讓妳知道,我們一切都好。
葉子
(2017 Film by Eric with Fujifilm Superia Venus 800)
晨起,讀到一句話:
“We’re all stories in the end. Just make it a good one, eh?”
(最終,我們都將成為別人口中的「故事」。所以讓它是個好故事,好嗎?)
然後我想到了這張唱片中最主要的兩個人:蕭邦,以及法國鋼琴家 Samson François(中譯「富蘭梭瓦」)。蕭邦 7 歲就創作了波蘭舞曲,19 歲創作了這兩首鋼琴協奏曲後,離開了故鄉波蘭抵達了法國巴黎,從此不曾返回故土,直至 39 歲在巴黎的家中,擺脫了一切病痛而辭世。富蘭梭瓦以演奏德布西與蕭邦聞名,在 1970 年 10 月 22 日上午進錄音室錄下了德布西的搖籃曲後,當天傍晚便心肌梗塞辭世,享年 46。富蘭梭瓦是個自由的詩人,白天在演奏會,晚上去爵士酒吧即興。他是個極度堅持鋼琴詮釋自由的創作家,在我心裡,不管是演奏或精神上,他甚至比起很多公認的大師,更貼近德布西與蕭邦的作品。
你說,一個三十九歲,一個四十六歲,這麼大約一萬五千個日出日落,我們究竟從他們的作品裡聽到了什麼?我們究竟從他們的生命中看到了什麼?我們,究竟從他們的輾轉反側麻痺宿醉裡,讀到了什麼?你或有不同的答案,但對我來說,在每個指尖敲下的那瞬間,一拍一拍,就像他們音樂生命的響鐘,不斷提醒著渾渾噩噩的世人們:醒來吧!你們的故事還沒寫好寫滿,好嗎?
看著這封面上相擁的兩個人,走進漫著迷霧的公園裡。未來是什麼?這條路能走多遠?對他們來說似乎一點也不重要。甚至,他們會是蕭邦與富蘭梭瓦跨越時空的相遇嗎?我聽著,我看著,我也走了進去。或許在那裡,會遇到另一個靈魂,一手拿筆寫詩,一手撥開世間迷霧,勇敢相伴著,不管多遠,一起,寫下一段美好的故事。
p.s. 富蘭梭瓦演奏蕭邦 F 小調第二號鋼琴協奏曲,我最愛的第二樂章:
這條窄小的巷子,對我來說,是通往未知智慧的唯一途徑。
我總是習慣沿著維爾河邊小徑慢慢走著,迎著河谷吹來的東風會將我那裝了太多東西的腦袋清空。在即將抵達河畔大草原前,從一條小路右轉,爬上一個小緩坡後,就會抵達這個窄巷口。
說是巷子,不如說是從哲學系館底下打穿的一個洞,洞鑽出去後,Durham 大學那棟紅磚行政大樓矗立眼前,右邊,便是哲學系入口。一樓巷子旁的那間房間,就是我指導教授的研究室;而「那個洞」的正上方,是形上學與心靈哲學大師 E. J. Lowe 的研究室。我會先吸一口氣,敲敲門,然後一個蘇格蘭彪形大漢俐落地開了門,讓我走進他那暗到不行的房間。我總是得適應一段時間,讓眼睛習慣那二十坪大卻只有兩盞昏暗落地燈的房間。接著,是一個小時的來回攻防。雖說是攻防,畢竟對於我這個半路出家的哲學家來說,太多太多的事需要學習。雖然攻少防多也總是落敗,但每次走出那門時我都會小聲問問自己:這次學到的有沒有比上次多?
有一次,系上的美學教授要退休了,開放研究室所有藏書供需要的人自由帶走。我寫了信去預約,在某個下午沿著百年木階梯爬上三樓,那簡直是挖寶!這寶貝的不僅僅是書架上的書,因為就只有我在,那位教授就跟我聊了好多關於科學與美學之間的異同,彷彿又開啟了另一個平行宇宙的通道,在那裡,有個熟悉又陌生的世界,等著我用盡一生的心力去挖掘。
每次 seminar 結束,系上幾位老教授,總會戴上經典尼帽,叼著煙斗往系上隔壁的酒吧走去。我們學生們也會跟著進去,與老師們隔桌而坐。在那裡,不分老師學生,每個人都是哲學家,我們總是在酒精的刺激下,從生活中的各種事情,觀察、討論出各種嚴肅嬉鬧兼具的哲學議題。這從教室裡延伸到課堂外的訓練,是愉快且紮實的。我從那些老教授身上看到的,不僅僅是充滿智慧的哲學家、英國紳士,更重要的,是一種面對世界的謙遜「態度」。
回來臺灣後,總想著有那麼一天,我可以再次穿過這條巷子,去造訪那間只需帶著腦袋而無需視覺的房間。或許,還可以在那棟老房子裡爬上爬下敲敲每個門,裡頭有著各種未知的世界等我探訪。雖然在 Old Elvet 上那排建物中,哲學系只是棟毫不起眼的米白色房子,但對我來說,裏頭卻有著一輩子都追求不完的智慧。
一轉眼,已經離開快十年了。這十年的人生變化得太快,快到有點措手不及。即便如此,在每個決定背後、在每個不得不之後,我從不後悔也從不曾無奈。對一個以「時間」作為研究題目的人來說,每個時空節點上的選擇都是平等的。我們永遠都不會知道,「如果」怎樣的話,我的人生將會有「怎樣」的不同?但我很確定,在自己這條平行宇宙中,我走了一條人跡罕至的路,不論這是選擇的或是被選擇的,我都有能力賦予它獨特的意義。也總是提醒著自己:每一秒、每個呼吸,是不是還對得起自己?是不是對得起我愛與愛我的人?是不是,對得起已經離開我生命的人?
看著這張照片才意識到,自己並不曾離去。同樣是落英繽紛的季節,我,仍然帶著對智慧飢渴且謙遜的心,在這條看似窄小實則寬闊的哲學之道上,走上了千百遍。
葉子
當我試著透過鏡頭,捕捉,一個美麗的風景時,眼角卻瞥見無知的路人甲,侵入我們之間的領地。下意識地側了身,想避開視線的入侵者,卻讓視角歪了。也就在這無意間按下快門,扶正了地球傾斜的角度,讓黃道與赤道再次交疊。
我一向對於攝影展有種特殊的執著,這執著不在於個人的愛或不愛,而是在於:「究竟該怎麼去看別人拍的照片?在別人的風景前面,我又是誰?」
總是不自覺會思考這樣的問題。這答案的追求不在於美學的價值判準,而在進行一種「觀看方式」的爬梳與田調:一個客觀存在的風景,在某個特殊時機下,被攝影師用了某個心情、直覺、思考....加入一段極短的機械、電子、或化學作用,在某個框框裏記錄了下來。重新檢視照片、將照片洗出來或在螢幕上秀出來、放大輸出貼在牆上展示。這一道道「程序」都是不斷「再現」的形式。究竟,在創作者主客觀的情境下,反映了什麼?抑或,在像我這樣的觀看者而言,「有沒有希望」我「看到」什麼?我想到了 John Berger 在《觀看的方式》書中提到的那種觀賞者、創作者、作品、與被描述者,四者間那種錯綜複雜的關係;也想到了安海姆在評述康德美學中,那種對於「適切性」(Suitability)的定義。
認識小光學姊也快二十年了,幾年前回交大看她的攝影展,其中一件作品令我至今印象深刻:展場中央放了一個躺椅,每個觀看者都上去躺一下,用另一個視角來仰視空中的作品。這些年,小光學姊的作品描述的對象並不是外在的風景,而是「自己」。就算畫面中是一棵樹,卻也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是那棵透過視網膜傳到大腦後,在物與心之間產生一種擴散與收斂後,於心靈底部得到的影像。因此,那已遠遠超過機械複製下的風景,而是,班雅明那只能意會無法言傳的「靈光」?
無論是心象的呈現,抑或是將自己的作品投影在自己身體上,這樣像「照鏡子」的過程,赤裸裸地將內心掏出來呈現。記得自己曾經這樣做過:十八年前第一次執起教鞭,第一堂剪輯課就是放我在交大做的第一段動畫影片給學生們看,由於那是剛學會做影片的第一支作品,成品非常的粗糙、不成熟,但卻也極為真摯,不只時間精神,更投注了全副的情感進去。當時我把那段過程,以及感情上的變化,毫無保留地跟學生娓娓道來,動機就是盼望透過這樣的分享,讓他們感染藝術創作的快樂與療效,我希望他們來上這門課,不只是當作學一個軟體工具,而是可以用來抒發個人的創作管道。
那天下課時有兩個學生跑來找我討論課程內容,離去前他們對我說:「老師你好勇敢喔!居然可以在眾人面前這樣赤裸裸地把這麼深的東西呈現出來!」此後,我對於同樣如此從靈魂深處自我揭露的創作,有種「同病相憐」或是「心有靈犀」的熱愛。
就在昨天去參加小光學姊在南港的《摸黑下樓》四人攝影聯展開幕座談時,我就問了小光學姊這樣的問題:究竟學姊在這樣自我揭露的時候,有沒有考慮過觀看者的問題?畢竟這樣自我揭露其實是很不容易的,當然有人會說躲在鏡頭後、躲在作品後,透過層層符碼隱喻是安全的也是自在的。但這次小光的幾件作品中,她自己的身體跑到了鏡頭前,彷彿靈魂在那瞬間被抽離出來似的,卻又在燈箱的特殊呈現下,透視著風景中的風景。所以這樣的自我揭露,是為了希望觀眾看到被揭露的自己?還是,像後現代文學理論裡所說的「作者已死」一樣,創作完了,作者得到了靈魂的救贖,作品本身脫離了作者有了自己的生命,彼此已然毫無關係?觀眾有什麼感覺?那是他們自己跟作品之間的事,與作者無關?
不過當我問完後,就覺得其實這問題已經不再需要問。從三年前第一次回去看學姊的作品,到昨天再次看,其中的變化昭然若揭:從一個會在意觀看者角度的裝置藝術家,到一個無入而不自得的創作者。在她看到的那一刻、在她去又復返拿出相機按下快門的那一刻、在她洗出照片的那一刻、在她將照片裝置在展場牆上的那一刻、在她關上展場大燈,跟著大家摸黑上樓的那一刻......還有最後,她在我眼神中,看到我看到作品後發光的那一刻......。這每一剎那的觀照,都有靈魂,都是創作。
現在,我看著電腦螢幕上這張意外傾斜的照片,想到昨天跟小光的對話......作為一個藝術創作者,在展出作品時,會不會在乎觀賞者的觀看角度?於是,從她的反應我明白了,或許直到像小光學姊這樣,自己也成為觀看者之一,最後真的做到不在乎的時候,或許,那靈魂底下映照著的風景,才是純粹的美麗。
葉子
《摸黑下樓》四人寫真聯展:
https://www.facebook.com/events/880493638770490?%3Fti=ia
told ya
I’d like an adagio
but sadly
presented me a largo
then the song,
a riddle was whispered
our thought-out worlds, which
were rather sour and parallel
an old saying, that
our time’s a wibbly wobbly, timey wimey ball
roaming on the edge of limbo
and flashing into the wilderness
underneath the harsh sunstroke
I, and the coda
whatever stereo or mono
laid unconsciously
when the silence fell
never, ever
thought of this fall
would end up to be
a vacalise tone
filled up hoarse roar
nevertheless
pledge to light up your life
with my poems, I
still, and I will
Eric
(2005 Photo by Eric@Bettys Tea Room, York)
「坎」,是個好老好老的古字。
周易、詩經、禮記、漢書,都可以看到這個字。有時,它的意思是地上一個有水的坑洞;有時,是用來形容震動的聲音。我們會用「坎坷」來形容生命中崎嶇不平的道路,也會用「坎坎」來比擬撞擊的聲音。
但有個用法叫做「心坎」。
沒有人知道這個詞從哪來的。如果我們心裡有個洞,裝著一池水,那水是哪來的?什麼組成的?心坎又可以有多大?
如果有人心如止水,那生命中的意外總會在那心湖中扔下一顆石頭。砰的一聲,「坎」進他的「心坎」裡,激起陣陣漣渏。那如果心裡的那池水,不只是一個小湖,而是,一片汪洋大海呢?
那就會有浪濤,有潮汐,有鹹鹹的味道,還有岩石或沙灘。唯一不同的是,這心海是很難因為丟入一顆小石頭,就激起怎樣大的海嘯的。因為不管這片海如何變動,它依舊遵守著千萬年來的誓言,並將你曾留下的每個足跡,一一抹去。在那裡,回憶,似乎總是徒勞無功。
這兩天耳邊一直響著一首歌,一首筆直鑽入我心坎的歌。對大學時就聽過的我來說,現在再聽簡直是老歌了。但不知為何,當我聽著、跟著嘶聲唱和時,那句句歌詞就這麼盪著我心坎裡的那片海,震起滔天巨浪,聲聲坎坎撞擊著心。卻又在震波快抵達海底時,輕輕柔柔緩緩地撫著那無法再禁推擠的板塊。最後,我終於發現了心坎裡那片海洋的秘密:
原來,那海水,是淚做的。
葉子
(filmed by Eric with Kodak 400TX)
倦意,排山倒海般捲來。試著抵抗,卻低估了那四十年防洪線,終至,潰堤而漫開。
曾以為,躲在文字的後面是安全的,在層層疊疊的隱喻和曖昧之間,能夠化整為零偷渡一絲絲的眷戀。如今揭開後,才發現這洪水滾滾的源頭不是別人,是自己。
站在街頭,拉著那首或許只有妳聽得懂的曲調,期待著,在縷縷渺渺的氤氳中,能夠駐足聆聽,就算,遠遠的也好。然後發現這自以為動聽的曲子,繞的樑不在頭上,而是橫亙心頭的塊壘。
於是我累了,在這樣多無意的無義後,決定讓文字的提防不再提防,讓期待中的引遇毋須隱喻。用最直白的話語,激盪著滄滄的思念。
然後妳離開了,如煙般消失在縷縷渺渺的氤氳中。我停下了撥弦的指,啞著喉唱不出聲。倦意,排山倒海而來。
不再抵抗,深知全身而退早已不可得,只剩下最後的盼望:或許在撤退的同時,還能回望最後一眼,妳曾路過的彼岸。
葉子
沒有人曉得,山的背後是否有應許。卻總在每個翻山越嶺後,迎來又一座山巔。
其實一直都知道,這看似故意的劇情,其實是人生的常態。許多人-無論是科學還是宗教-試圖以任何意識形態說服你這混沌的背後必然存在著某種秩序。即便如此,你與那秩序之間的關係,不必然存在。
我對著那山呼喊,將百轉千迴的期待,潑成陣陣雨霧,化作谷中瑰麗的虹彩。但總在日出之後,隨著山嵐飄散,一切希冀皆幻化成無聲的回應,來自曾以為的明白。我再也不記得,自己是如何深愛著,日落的海市蜃樓。只能執起最後的一杯,還來不及遙敬東方升起的月,早和滴落的淚一起,全都揮散。
終於,這物質可滅的證明分裂了化約主義者的版圖。看著眼前的巨大,埋藏著,曾有過的美麗與哀愁。然後那山,就更重了。
葉子
(filmed with Kodak 400TX)
我不記得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開始迷戀某種「不確定」的感覺:不確定這條路會通到哪裡、不確定這樣的過程會得到什麼還是失去什麼、不確定原本以為確定的東西是不是還會繼續確定下去......
於是我開始不設定主題結構地寫東西,讓自己的思緒隨文字流動;於是我開始憑直覺做設計,讓作品自己長出美感。我從不對未來做算命預言之類的任何測驗:面對不可知的時間,就是要享受它帶來的驚奇而非擔心。
面對這麼多的不確定,唯一能做的就是記憶:記下每個「確定」後的瞬間,從裡面思考與學習,無論是他人經驗思想的累積,抑或自己生命中的每次相遇。因為我相信在這一次又一次的確定之後,你會累積出某種足以面對不確定的能力與勇氣。
所以我開始喜歡起「無法即時預覽」的攝影,享受那種將觀景窗看出去的畫面,透過光化學作用,轉化成某種當下無法確定卻早已確定的東西。在按下快門的瞬間,我突然明白薛丁格的感受:面對盒子裡的貓,他的心臟也要夠大顆吧?
於是我打開掃描器,一格一格將 35 釐米的負片反轉。在螢幕上,看著那滿滿沒料想到的顆粒才發現:啊!相機 iso 設錯了!!但,還真愛這種粗糙的質感啊!
這種粗糙就像,就像粗糙的人生一樣。過了這麼多年才發現:當外在的世界越是粗糙地不確定,內心的世界,就會越純粹地確定。
葉子
Filmed with Kodak 400TX
我要成立詩人協會
壟斷一切韻腳
壟斷所有夢境
壟斷各種隱喻與指涉
也壟斷每個可用的詞語
頒布會定辭典
執行詩用文法
用詞不容模糊不清
寫作一切公開透明
因為我們了解到
要先破壞自由的民粹
才能建設文字的天梯
在協會裡
每個詩人都能安身立命
在協會裡
每個爭議都將和諧弭平
沒有諷刺文
統一旗幟標語
沒有抗議聲
打倒特立獨行
會議記錄都將焚毀
運動宣言都將消音
因為文學歸文學
體育歸體育
弄個咖啡廳吧!
這不僅是文人的天堂
更是騷客的確幸
為了獨立創作的環境
保留個人隔絕的空間
禁絕對話
悄然無語
讓每個創作的靈魂
都能在自己的安全框框裡
一格一格
爬出整齊劃一的足跡
我們還有發表委員會
讓每個菜鳥詩人
都能在資深委員的提攜下
寫出大眾認同的詩句
整理發行考古題
讓美好的記憶留下痕跡
並辦理新詩競賽
只接受團體報名
因為我們始終相信
團結、統一、信任
才能讓詩人的靈魂站在一起
一起
拼文字的經濟
我要成立詩人協會
在一片祥和的同溫層中
共掌屬於這時代的
話語權力
葉子
「離開家的時候,請讓我頭先出去,這樣,才可以看家門最後一眼。」
十年前的某個早上,我拖著發疼的膝蓋,拎著市場買回來的大包小包,手上,還捧著一束鮮花。
碰!
好大一聲響,把隔壁老吳養的小白嚇了一大跳,狂吠起來,吳家夫婦隨後衝了過來:
「阿娘喂!這門怎麼......?」老吳大吃一驚。 Read More »
這傾瀉而下的,對康德來說,並不是真正的雨。
一直以為只要走出這一步,就可以打破黑格爾的傳說。是的,我渴求的不僅僅只是悠悠神往。在那應許的達蘭薩拉,蔓延的不只是美麗,多麽盼望,在那靈魂的交界,能有再見的時候。
「一個人,走了這麼遠,最終非常可能什麼都沒有,值得嗎?」
我苦笑了一下沒有回答,但心裡明鏡似的:這一廂情願的執著,或換來更大的寂寞。我,怎麼會不明白殘酷的道理?但在看不見盡頭的小路上,如果不勇敢一些,拖著步伐奮力向前,最終,只會讓自己埋進荒煙蔓草裡,悔恨無盡。
於是我站在那崖邊,趁著風起,為著信念往前一躍。不知這一瞬有多久?只見空中飄著永誌花的白瓣,不斷拍打著我飄零的身軀,腳下的綠茵汌過碧藍的青濬。燎原的野火,在暮星見證之下,燃燒著我的生命,裊裊升起了最後一息。走過低沉的幽谷,換來雲端的視角。你問我看到了什麼?若說此時沒有一絲眷戀,是對不起這潸潸的淚。於是,我赤裸著躺臥在加爾默羅山巔,任憑狂奔而出的水將這皮囊溶化。早已分不清這水從何而來,只看著那最後的墜落後,我的靈魂跟著,傾瀉而下,落在你的車窗上。
看著車內的你,困惑而遲疑。如果康德在你身邊,一定會說這扭曲的一切,都只是你我的想像。我哲學不好,無法駁斥他的指涉,但這橫亙我們之間的窗,或許在億萬次落雨之後,將再也無法阻隔吧?
然後我看到你,對著窗外這傾盆大雨微微一笑後,竟開門走了出來。在這傾瀉而下的寂寞中,毫無遮掩地,踽踽前進。是的,對康德來說,這並不是真正的雨。
對我也是。
葉子
就在十字街站下了車,隨那灑落一地的月光,漫向港邊的夜裡。
而終究心還在跳的自己是屬於陸地的,漂流的界限即在泡沫消失的剎那,嘎然而止。但,一向服膺馬赫的慣性定律而非牛頓的我,漂泊的心欲續前行。執起手上的車票,透過那圓孔找尋月的蹤影。卻在波光瀲灩下,無意流下了汨汨潸潸的足跡。我的肉體試圖追上,被繫船的纜繩糾結纏繞。那船舷,隨著不平靜的水起伏震盪,貼著我耳蝸內側低聲吼著:
「別再追了,那月是不屬於你的。」
於是放開了手,閉上雙眼任憑突來的狂風吹拂。但風啊風,為什麼你只帶走臉上的淚?低頭看著跨不出的步伐,擔心有那麼一天,我會忘卻月的容顏。但誰知啊誰知,在忘了妳之前,早忘了我是誰。就在風平浪靜之時,低頭看著水面倒影,會發現雨刻過的那張臉,是自己也認不出的。 Read More »
每個人心裡一畝,一畝田,
每個人心裡一個,一個夢。
抬頭看著窗外,天剛亮的院子仍帶著昏暗,但天空早已灑上了幾朵亮橙色的雲。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暮春的英國帶著微涼,再次回頭把最後一篇從頭到尾看一遍,存檔,關閉視窗,另開新檔,打了到目前為止的這些字….
這半個多月來我幾乎沈浸在自己創造的這個故事裡,周遭的人都在問我:今天會有新的一篇嗎?我不知道,一開始我大概兩天會寫一篇,或許是一開始並不是很清楚故事會怎麼發展,所以花了很多心思在想像上面,也有可能是自己還沒有很「入戲」,所以寫得比較慢。但寫了三分之一後,我開始用幾乎每天兩篇的速度來寫,這種欲罷不能的感覺和痛快,我用「治療」一詞來解釋。
我在治療些什麼呢?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當訂下這個題目時,「隱約」地知道我心中的那塊田是怎麼一回事,我不確定它是否已荒蕪、不確定它是否長出我期盼的東西、更不確定是否還感覺得到那塊田的存在。唯一確定的是,從二00六年五月一日到現在五月十七日平均一天一篇的寫作裡,每日不斷地用文字、用照片、用旅遊,來灌溉自己。在這十七天內將自己沈浸在故事氛圍的虛擬國度裡,躺在自己的田中央,聽著大地的跳動...... Read More »
十七、
我被面前這幅作品給震懾住,那一整面牆的風景讓我幾乎感覺到自己就站在那裡,看著那座橋,還有遠方的夕陽。作品的本身是張巨幅相片,融合了重複曝光放相的暗房技巧與油畫筆觸所勾勒的天空雲彩,還有大地的一草一木......
畫面的中央是座橋,橋上有個女孩的背影,女孩的回眸一笑讓我感覺到那屬於好久好久以前的快樂。記得當年我愛極了這張照片,我愛的不是因為小均將我拍的美極了,而是從他的鏡頭中看到了他對我的愛。若不是他從後頭的溫柔呼喚,我不會有這樣的快樂表情;若不是他全然地欣賞我的美、瞭解我的美,不會知道該在怎樣的一剎那按下快門......
他的作品是看不膩的,不同時候來看都有不同的感動。有時他問我感覺如何,我說不出來,有時會寫一首詩給他,有時會唱首歌給他聽,有時只是很簡單地給他一個笑容。但不管如何,他總是很滿意我的回答,因為從他的眼神和笑容中看到了那種瞭解與被瞭解的滿足。 Read More »
十六、
車窗外是一片接著一片的明亮,初冬的朝陽是如此地難得,穿過一片樹林,陽光透過葉縫忽明忽暗,就好像我的心情一般。週六北上的自強號人還不少,卻難得沒什麼人在講話,整個車廂很安靜,安靜到似乎可以聽得到風拍打車窗的聲音。列車進入一條長長的隧道,車窗就像鏡子一樣,我看著自己的臉,幾日來的身心俱疲讓我戴著一張名為憔悴的面具。突然驚覺歲月的無情在那張臉上顯露無遺。這十一年,竟忘了當年那個雙十年華的女孩,曾有面叫做「青春」的鏡子!如今,這面鏡子就如同外頭的隧道,因長時間的滴滴答答而出現了一道道痕跡….
突然間火車出了隧道,一片亮白照得我一時無法睜開眼,隔著亮黃色的眼皮,感受到外面的世界不斷地改變,好快好快,感受那不斷掃過去的電線桿影子。緩緩張開眼,讓陽光曬乾我的淚水,也晾乾早已發霉的心…. Read More »
十五、
我和小均並沒有太多機會講話,最能夠重新開啟對話的機會卻在沈默中結束:當我買了水果回到家中看到他,只叫了一聲:「小均」,他回了聲:「心心」,接著便是舅舅在外頭的呼喊結束了我和他不知多長的凝視與呆望。告別式結束後我和奕琴除了要善後這一團亂的家外,還得應付家族中不斷湧入慰問的親友。母親過世後族中的親友從各地回到老家說要幫忙,年邁的舅舅們行動不便,我和奕琴懇辭了一切的協助,獨力扛起繁重的喪事準備。家族有家族的一些規矩,但我們僅僅按照媽喜愛清靜與儉樸的方式去辦,不太理會族裡的雜音,奕琴的先生假日也跑來幫忙,有時奕琴回臺北去處理家務看小孩時,就剩我一個人了。很多人對我們姊妹倆如此辛苦處理完所有的事情而覺得不捨,但我寧願如此,因為唯有如此我才會覺得我在陪著母親走完尚未走完的路,也唯有如此我才能靜靜思索母親臨終時所說的話:
「心心,我知道妳把自己照顧得很好,奕琴也有了好的歸宿,其實我一點都不擔心妳們姊妹倆。可憐的孩子,父親死得早,我把妳們照顧得這麼大,也算盡了做母親的責任,可以放心地走了。但唯一的遺憾,便是當年妳和小均的那件事......。心心,妳會怪我嗎?」 Read More »
十四、
窗外又下起了綿綿細雨,淡水的秋天似乎有著沒完沒了的淡淡哀愁。而這哀愁,並非因為「淡」而不深刻。相反的,那種輕輕的柔柔的感傷,似乎比起轟轟烈烈嚎啕大哭的滂沱大雨更能鑽進心靈的深處。可是人生不就是這麼一回事嗎?生離與死別,似乎數目多了就可以讓內心麻痺了,完成式如此,現在式也沒什麼不同。
我兩歲的妹妹出生時母親便因難產而去世,所以從小便對母親一點印象都沒有。妹妹在大二那年和男友結婚跟著夫家移民美國去了,於是台灣只剩下我和老爸。如今,阿隆和我先後面臨喪父的打擊,而心心也跟我說再見。這種感覺,就好像不小心被利器刺傷,一開始很痛很痛,但若一直刺一直刺,刺到神經都麻痺了,那,就不會覺得痛了。
細雨伴隨著西風而來,小閣樓的斜頂窗滴滴答答地響著。若心情鬱悶,或許會覺得那是種噪音,但此時,我卻一點都不覺得吵,反而開始覺得很平靜,覺得很舒服,似乎這點點滴滴的雨水可以洗淨傷口的瘀血,這點點滴滴再也不是噪音,因為,若眼已盲,耳已聾,再大的雨也影響不了我的心情。哈,可要是心也死了,不就連所謂的「心情」也不重要了嗎? Read More »
十三、
下了最末班的客運後,我像遊魂一樣遊蕩在淡水的街頭,這回家的路竟是如此地漫長。「回家」?究竟那邊才是我的家?是苗栗?還是淡水?我再也不知道了......。走著走著,眼前就是再熟悉不過的田心橋,我四下尋找著盛著孟婆湯的盆子,如果真的有,喝了這湯,過了那橋,是否就可以忘了痛苦是什麼?
回到家裡,看到阿隆留下的字條,潦草的字跡顯示出他臨走前的匆忙….
「小均、心心,我爸病危,回南港一趟......」
撥了通電話去阿隆家沒有人接。只好由著自己攤在客廳沙發上,望著空蕩蕩的房子,週遭的笑鬧聲都不見了。 Read More »
那是一封,不須回覆的邀請。
其實並不多麽有把握。相反地,只是小心翼翼將思念的一字一句,化作露水,舖滿了前來的小徑。試著告訴,這田雖荒蕪過,但如今,新芽已萌,陽光正好,來吧!順著那白楊樹與欄杆夾著的小徑,趁清晨打在遍地露水第一道日光正閃亮的時候,我,在這兒等待著。
然而,那來時路的悄然揭開了我野人獻曝的痴愚與自大。總以為是懂的,卻在那露水早已乾涸時,才明白那自我感覺良好的陽光,不過是白矮星最後的餘燼。我躺臥在自己的花園裡,那片已然長成的生命伸出枝枒藤蔓輕輕擁抱安慰著我:
「沒關係,總會有人懂的,總會有人來的。」
「不,不會有了。」
於是,沒什麼好再顧忌的。在最後一道日光消逝前,燃燒自己,讓生命最後的價值,照亮灑在花園裡的淚滴。此刻才明白,心靈最深處的那方田地,到最終,除了自己,還是自己。
十二、
靈堂前擺滿了鮮花,前面的老夫婦擋住了心心的身影。待他們致禮完,我和阿隆向前一步,心心看到我立刻將眼神移開。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望著面前的這張遺照,說了我心中想說的話。但,照片中她的神情依然是我十一年前看到她的那個神情......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啊?從來沒想到在這樣的場合和這樣的時候,同樣的人會出現在我的面前。一個是心心,另一個是她母親。只是,如今滄海已成桑田,她母親已然往生到另一個世界去了,而心心似乎和我也屬於兩個不同的世界。
那年我們「風塵三俠」的週年慶,我和心心決定對阿隆宣布我們決定相偕白首的消息,那是一個滿天星斗的夜,我們三人在坪林桶後溪畔紮營,在星光下,我們告訴了阿隆。 Read More »
十一、
那是個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了,記憶中從小聽到故事的開頭是這樣的話,大概可以想像到最後的結局將會是什麼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或是某個村的村民從此安居樂業再也不需要害怕了。但童話只是童話,真實的人生能有多少的機率出現這樣的結局呢?這或許還構不上一個統計學的問題。因為,樣本要從哪兒找起呢?
當妹妹聲淚俱下在告別式中簡述媽的生平時,我看著媽的遺照,想像她年輕時的樣子。一直到我和小均那件事情發生前,我媽從不跟我和妹妹講她以前的故事,一直都是這樣輕輕帶過......
「我年輕的時候幾乎跟妳一模一樣!」她在我離家北上唸書時跟我說的。
那應該是個多麼好的花樣年紀啊!一個生長在如此備受寵愛的家庭裡,我媽應該是個無憂無慮的女孩吧?斗南的李家一向都是很有名望的,外曾曾祖父之前的祖先們以務農為生,自他苦讀錄取清朝的秀才後,後代便維持書香門第的傳承。我媽是李家這一代唯一的女兒,也是年紀最小的,所以打從一出生便備受長輩哥哥們的寵愛,聰明的她一路順利地考上了不錯的中學,眼看著大學之路就在門口,卻在她十八歲那年發生了一件影響了她也影響了我們的事。 Read More »
十、
那段樹上開滿了白花的青春或許是值得駐足端詳的,因為若你不停歇,拚命地往前趕路,將會錯過滿山遍野下著花雨的剎那......如果,如果有那一剎那的話。因為有時就算你在樹下苦等,那風就是不來,直到突然間滂陀大雨,你急著跑回屋裡去,待到再度出來看花時,花兒早已化做春泥......
九、
火車的轟隆聲不斷地提醒著我這是在往南的路途上。窗明几淨的自強號加足了馬力穿過山洞越過小溪,景色依然跟記憶中的一樣。海線火車過了竹南後便往西偏去,許多曾經駐足過的海邊小漁村如浮光掠影般從耳邊呼嘯而過。許多小站緩速通過而不停,可以看到那些小車站上稀疏的人影,有抱著小孩的婦人,也有阿公坐在椅子上打盹。而有的站,甚至孤伶伶地只剩下鋪滿落葉的長椅。
車行過了苗栗談文、通霄,沿途景色便開始是廣闊的海岸平原。穿過一個很小的漁村後,一個轉彎,一片大海便映入眼簾,上午八點的陽光讓天空與海水看起來特別地湛藍。想起小時候和妹妹常跟著爸爸從苗栗搭火車回斗南老家看阿嬤,那時我們一大清早搭著搖搖晃晃的復興號或平快車,滿車的雞農和菜販將車廂擠得熱鬧非凡,而年幼的我就像現在這樣,看著窗外那片海發呆的。而在十一年前,我也是搭著火車,沿著這條海線,陪著老爸人生的最後一次回家......那時,我把老爸捧在手心,也是看著這片海做出了要離去的決定。而此時我手中捧著的,卻是一本厚厚的相簿...... Read More »
八、
我全身赤裸困在一個腳底下都是雲的地方,黑暗的遠方似乎有條閃亮的東西看不清楚。我,一個人向四面八方吶喊著,喊了好久好久都沒有人,連個影子都沒有。突然間,我看到了爸爸的身影從我面前走過,我對著他叫著,他看著我,那個眼神似乎對我說:「你終於回來了!」。我哭著想往前撲,可是深不見底的雲層阻止了我。然後我看到了心心的媽,她對著我不說一句話一直搖著頭,我只能呆呆的對著她流淚,懇求她......。接著是阿隆,我看到他站在田心橋上,我呼喊著他要他回頭,可是他只顧自己向前走不再管我了。然後我看到了莎曼莎,她端著一杯熱巧克力從我面前慢慢走過去,我叫著她說:「莎曼莎!我在這呢!」可是她似乎什麼也沒聽到就從我面前消失了。最後是克裡,他的膝蓋似乎不疼了,彎下腰檢起地上的報紙也走了。 Read More »
那兩年零八個月的上班日裡,幾乎,每天都搭上早上七點二十六分那班列車。如果,無意外,妳會在中間某站上車,站在我正前方背對著我。
忘了從何時開始注意到妳,這並不是什麼巧合。只是,我都同一個時間從同一個門進入同一個車廂,而妳也是。
有時,車廂擁擠不堪,我們之間隔了好多好多人。但,我總能從千鈞一髮的瞬間,捕捉到妳那只用來綁馬尾的獨角獸。常常,妳就站在我面前,閃閃發光的銀飾,總吸引我關注著獸角上細緻的螺紋。
從來都只在上車的那瞬間,瞥見妳明亮的雙眸,然後轉過身去背對我,用那紅棕色的馬尾,隨列車加速減速甩出依附在三千煩惱絲上的淡淡氣味。我們倆最大的共同點,應該是那車廂裡唯二不是在滑手機而在看書的人吧?
有幾次妳上車,我看不到妳的表情,因為那黑色口罩遮住了大半的臉......
「感冒了吧?」我猜。
我總是比目的地提早一站下車,只為貪食某阿姨做的好吃紫米飯糰。曾有幾回,在與妳擦身而過時,我們眼神會不經意地交會,那是一種,帶著些許憂鬱的沈靜。有那麼一次,就在前一天飯糰阿姨預告了隔天的休息,我只好多坐一站。我才知道,原來我們在同一站下車。
後來我離開了那個地方,再也不必於每天早上七點二十六分搭上那班車。當然,從此再也沒見過妳。
這麼多年過去的那天傍晚,在某部擁擠的列車上,妳上車了,站在門口背對著我。我一眼就認出妳來,還是看著書,還是用閃閃發光不確定還是不是獨角獸的銀飾,綁著那紅棕色的馬尾。我訝異的,不是妳似乎沒變,而是,在不對的時間不對的路線不對的車廂上,我們再次相遇的機率有多少?
「不好意思借過一下!」
擠過重重人群,再次與妳擦身而過。在眼神交會的瞬間,妳似乎因認出我來而有些詫異,而我,則用微笑的眼神試圖告訴妳:
「嗨!陌生人!不管這列車將載妳到哪裡,希望妳快樂。」
葉子
(Photo by Eric in 2007 @ Pari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