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學之道

哲學之道

   

這條窄小的巷子,對我來說,是通往未知智慧的唯一途徑。

   

我總是習慣沿著維爾河邊小徑慢慢走著,迎著河谷吹來的東風會將我那裝了太多東西的腦袋清空。在即將抵達河畔大草原前,從一條小路右轉,爬上一個小緩坡後,就會抵達這個窄巷口。

   

說是巷子,不如說是從哲學系館底下打穿的一個洞,洞鑽出去後,Durham 大學那棟紅磚行政大樓矗立眼前,右邊,便是哲學系入口。一樓巷子旁的那間房間,就是我指導教授的研究室;而「那個洞」的正上方,是形上學與心靈哲學大師 E. J. Lowe 的研究室。我會先吸一口氣,敲敲門,然後一個蘇格蘭彪形大漢俐落地開了門,讓我走進他那暗到不行的房間。我總是得適應一段時間,讓眼睛習慣那二十坪大卻只有兩盞昏暗落地燈的房間。接著,是一個小時的來回攻防。雖說是攻防,畢竟對於我這個半路出家的哲學家來說,太多太多的事需要學習。雖然攻少防多也總是落敗,但每次走出那門時我都會小聲問問自己:這次學到的有沒有比上次多?

   

有一次,系上的美學教授要退休了,開放研究室所有藏書供需要的人自由帶走。我寫了信去預約,在某個下午沿著百年木階梯爬上三樓,那簡直是挖寶!這寶貝的不僅僅是書架上的書,因為就只有我在,那位教授就跟我聊了好多關於科學與美學之間的異同,彷彿又開啟了另一個平行宇宙的通道,在那裡,有個熟悉又陌生的世界,等著我用盡一生的心力去挖掘。

   

每次 seminar 結束,系上幾位老教授,總會戴上經典尼帽,叼著煙斗往系上隔壁的酒吧走去。我們學生們也會跟著進去,與老師們隔桌而坐。在那裡,不分老師學生,每個人都是哲學家,我們總是在酒精的刺激下,從生活中的各種事情,觀察、討論出各種嚴肅嬉鬧兼具的哲學議題。這從教室裡延伸到課堂外的訓練,是愉快且紮實的。我從那些老教授身上看到的,不僅僅是充滿智慧的哲學家、英國紳士,更重要的,是一種面對世界的謙遜「態度」。

   

回來臺灣後,總想著有那麼一天,我可以再次穿過這條巷子,去造訪那間只需帶著腦袋而無需視覺的房間。或許,還可以在那棟老房子裡爬上爬下敲敲每個門,裡頭有著各種未知的世界等我探訪。雖然在 Old Elvet 上那排建物中,哲學系只是棟毫不起眼的米白色房子,但對我來說,裏頭卻有著一輩子都追求不完的智慧。

   

一轉眼,已經離開快十年了。這十年的人生變化得太快,快到有點措手不及。即便如此,在每個決定背後、在每個不得不之後,我從不後悔也從不曾無奈。對一個以「時間」作為研究題目的人來說,每個時空節點上的選擇都是平等的。我們永遠都不會知道,「如果」怎樣的話,我的人生將會有「怎樣」的不同?但我很確定,在自己這條平行宇宙中,我走了一條人跡罕至的路,不論這是選擇的或是被選擇的,我都有能力賦予它獨特的意義。也總是提醒著自己:每一秒、每個呼吸,是不是還對得起自己?是不是對得起我愛與愛我的人?是不是,對得起已經離開我生命的人?

   

看著這張照片才意識到,自己並不曾離去。同樣是落英繽紛的季節,我,仍然帶著對智慧飢渴且謙遜的心,在這條看似窄小實則寬闊的哲學之道上,走上了千百遍。

   

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