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心記-之四

田心記-之四

   

四、

   

可能是夏天的尾巴拖得太長了,嚴重壓縮到秋天的生存空間。昨日下午才晴空萬里穿著短褲吃冰淇淋,今天一早寒風刺骨讓人直打哆嗦。算算來到淡水已經兩個月了,我這個從中部來的反而比兩位原本就是臺北人的室友們更快適應了淡水濕冷的氣候。最先中標的是阿隆,別看他一副身強體壯的樣子,病了發起燒來胡言亂語很嚇人。一開始本來都是我在照料他的,上週連續幾天得趕油畫課的作業,便由心心換手照料。阿隆這傢伙似乎是故意的,有了心心的照料好像精神好了一些。不過到了上週五,那天下午下了好大一場雨,晚飯前我披著雨衣整個褲子濕答答地衝回家,眼前的情景讓我嚇了一大跳,心心居然窩在客廳沙發上拚命發抖!

   

「下午出去買雞肉要燉雞湯給阿隆喝,忘了帶傘,回來後沒多久就很不舒服。」心心牙齒打顫著說。
我趕緊找了件毯子拿來給她蓋,接手把燉雞湯的工作完成。這下好了,自己的油畫還沒搞定外,還得照顧兩個病人,幫他們請假、拿講義、抄美術史的筆記,自己還得小心不能倒……。撐了到了隔天下午,趁天氣好了些,雨也不再下了,趕緊騎著阿牛冒險三貼載著兩個病號去附近的診所看醫生。打了退燒針後沒多久兩人似乎換了兩附全新的身體一樣。

   

「我肚子好餓,想吃市場裡的魚粥」心心首先嚷嚷著。
「我也要我也要,載我們去啦!小均」阿隆也哀求著。

   

於是,三個人裡頭反而我最累最頹廢,披頭散髮鬍子也沒刮活像流浪漢一般,載著兩個精神抖擻的傢伙去吃東西,這……。

   

週六的市場總是人滿為患。除了本地居民外,外來的遊客成群地湧入,不過攤子不少,很多遊客只是好奇地晃晃湊湊熱鬧,不一定會真的坐下來吃。到了一家我們常吃賣粥的攤子,分別點了海鮮粥、虱目魚粥、和廣東粥。我們像是惡虎吞羊一般拚命地吃也不顧燙。每次吃最快的總是我,然後微笑著看著他們倆的吃相。

   

想想我們三人也算當了兩個月的室友和同學。短短兩個月,便像一家人般地親密而互相關心照顧。阿隆家是南港東湖一帶的大地主,家境雖好但父母的教育卻讓他自己懂事獨立,從不會過度揮霍或財大氣粗。相反的,他是我們三人中最有鄉土氣息的。頂著小平頭,戴著黑框眼鏡,笑起來有緬靦的酒窩,皮膚黝黑結實,看起來就是個莊稼漢的模樣,一點都沒有小少爺的架子。心心是個十分獨立的女孩子,國中畢業就離開雲林斗南的家北上臺北考進高中美術班,畫得一手好插畫。長髮披肩的她並沒有這樣子的女孩子可能會有的深沈與憂鬱。相反的,她的活潑與大方讓我們都覺得她跟我們是哥兒們一般。

   

「老闆娘,妳的小孩畫得不錯喔,她幾歲啦?」心心不曉得哪根筋不對勁吃到一半突然指著牆上的畫問道。
「呵呵…我女兒啦,小孩亂畫的覺得可愛就貼這邊,歹勢啦!」老闆娘不好意思的說。
「不會啊,我覺得她很有天分喔,要不要有空我來教她?」
「真的嗎?那怎麼好意思麻煩妳?那……老師妳鐘點費多少?我來跟她爸爸商量一下!」
「呵呵……沒關係啦,我每個禮拜來一次,妳請我們三個喝碗粥就好了!」心心突然露出一個我們從沒見過調皮搗蛋的詭異表情。

   

就這樣,心心找到了畢生第一個教書的機會,而我和阿隆一人得道雞犬升天,賺到了張長期飯票。

   

今天晚餐就我和阿隆兩個人吃,心心說她去完社團就直接去教小朋友畫畫,晚餐就在那邊吃粥,我和阿隆當然不好意思當真硬著頭皮跟去吃免錢的,所以就沒去了。到了八點多,突然想起應該在去接心心回來前去替老牛加個油的,騎不到巷口輪胎居然扁了,急忙牽了心心的腳踏車趕著去接她。

   

還好有提早出門沒讓心心久等,不過依舊騎得滿頭汗。

   

「老牛呢?怎麼改騎我的小羊出來啦?」心心又露出上回那種詭異的表情。
「哈,老牛腳跛了,走不動啦!」
「肚子好餓,咱們去吃點什麼好嗎?」
「咦?妳這個家教不是包吃的嗎?」
「哈!喝碗粥而已,老闆娘很客氣一直要幫我切小菜我不好意思要……不過現在真的餓啦!」

   

還好有去吃宵夜,不然半路一定會遇上那場連聲招呼也不打突然就來的雨。我們縮瑟在一家賣米粉湯和糯米腸的攤子前。雨,越下越大了,我們必須盡量往前靠以免背後被屋簷流下的雨水淋濕。眼前蒸汽漫騰,讓我們在這個又濕又冷的夜裡更覺得溫暖。一不小心同時夾到同一片糯米腸,我和心心對望了一眼笑了出來。突然間,一種很幸福的感覺在心中,暖暖的,讓我聽到了夏夜榕樹下的蟬鳴……。

   

這雨來得快去得也快,吃完等不到十分鐘就停了。騎上腳踏車,穿著裙子的她攬著我的腰側坐著,一路上聊著她那個小朋友的事,心心講得眉飛色舞,似乎挖到了一塊璞玉一般,我微笑不語,靜靜地感受她的喜悅與快樂。

   

「小均,停一下好嗎?」心心突然對我說。

   

此時我們剛好騎到家附近的田心橋,這是座長約六米寬約四米的橋。其實這座橋應該叫做田心子橋,不過我們嫌太長念起來拗口,於是就都叫它田心橋。橋竣工於民國五十一年一月間,主要的功能是方便往來於水碓子圳兩岸的農民們,水碓子圳充其量只是條比較大的水溝,為附近菜園的唯一水源,據說以往兩岸的農民都得透過玔中的石板和溪石來涉水而過。

   

心心站在橋上,望著天邊那輪圓圓的月發呆,原本遮住月光的烏雲都讓了開來。那月,似乎被烏雲擋得不耐煩了,用力地將光灑在它們身上,把它們推得遠遠的。原本刺骨的寒風似乎也漸漸停歇。這夜,原本不屬於在外晃蕩的遊子的,原本是透過寒冷和黑暗來對逗留不回家的孩子咆哮的……。現在居然變得可愛安詳起來。

   

「小均,你覺得我畢業後會做什麼?」心心突然轉頭問我。
「妳啊!妳應該會當老師吧!」我想都沒想地說。
「真的嗎?!你真的這麼覺得?」心心一副不敢置信的眼睛盯著我。
「是啊,我覺得妳有種親和力,講的話很輕鬆又很有條理,而且妳很喜歡小朋友……要是我是小朋友我也一定很開心有妳這樣的好老師!」我毫不思索地說。

   

心心望著我,臉上露出感激的眼神。我不知道我們相處了兩個月為什麼都沒聊到未來志向的問題,但我的直覺真的覺得她會是個好老師,所以我接著對她說:

   

「我們來許願好了,就對著這月亮。我希望心心有朝一日能夠完成她的夢想,成為一個很好很好的美術老師。」我對著月亮說。
「那….那你想要什麼?我來幫你許願。」
「我啊!哈,我的願望比較物質化。希望此時能有台相機,能夠把這樣美的月色捕捉下來,而且明年的攝影課可以派上用場……哈哈!不過我這個窮學生沒錢買,呵呵」。

   

心心聽了微笑點點頭,便獨自一人往橋另一邊走去,我牽起腳踏車追向前去,我們就這樣一路不語地走回家。當晚,我做了一個很美的夢。

   

   

-未完待續